在港人中再找一位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不是難事,但要再造一個霍英東,是太難、太難的事。
假期短暫外游返港,乘車回家路經沙宣道,遠遠已經望見電視臺及報社的采訪車成堆停在霍家大宅門前,心頭頓時一沉:最不想發(fā)生的事情看來終于發(fā)生,霍先生走了。
回家即致電何銘思先生,除了幾句安慰說話外,也不知可以再對這另一位老人家多說些什么。何先生聲音低沉,語調傷感。只是個多月前,曾經傳出霍先生在北京病危的消息,向何先生求證,何先生在電話中還顯得十分從容,說絕無其事,霍先生剛剛才給他電話,提醒他今日星期五記得去打波(網球)。何先生還笑說,霍先生日日吵著要回香港,但醫(yī)生唔理佢,一于唔畀佢出院。
最有“人氣”的大人物
霍英東最后一次上京治療,是中央派專機連同醫(yī)療小組人員來港接去的。這之前,霍先生盡管身體已比較虛弱,但每次上京接受化療,仍堅持要自己步上飛機,連輪椅也不肯坐;抵京后也不肯入住醫(yī)院,仍住在他投資開設的貴賓樓,按時到醫(yī)院化療后就回酒店休息。但這最后一次,他入住協(xié)和醫(yī)院后,終于就沒有能夠再活著出來了。
對霍英東先生的離去,再多的贊揚、懷念之詞不會嫌多,再高的評價也不會過甚其詞,而且可以相信,這些說話完全都是出自人們肺腑之情的真心話。一個人,能夠像霍英東那樣,生前贏得廣泛尊重,死后為人們所普遍惋惜,而且,這種贊揚和惋惜,幾乎是來自不分階層、不分等級、不分黨派,特首曾蔭權可以大贊“霍老先生是香港人典范”,一眾球員、波友六百多人可以自發(fā)在旺角球場為他對足球事業(yè)的熱愛默哀;鄭耀棠、陳永棋可以盛贊霍先生對改革開放功不可沒,李柱銘可以感嘆盡管政見不同,但霍先生從來沒有公開批評過民主派……,“贏得身前身后名”霍英東夫復何求?
在霍先生逝世后,有香港政界人士表示,香港需要如霍英東般能與中央溝通的人士,這個角色不太難覓到;然而,要再找一位政協(xié)副主席容易,要再找一個霍英東,可就太難、太難了。
霍英東來自中下階層,經歷過三年零八個月,童年、青少年生活困難,造就了他堅忍不拔、不怕困難的性格;中年事業(yè)有成,卻又因所謂“走私”問題遭到港英殖民管治者的百般打壓刁難,更迫出了他咬緊牙根、發(fā)憤自強,而且特別重情重義的強烈個性。愛什么、恨什么,相信什么、厭惡什么,霍英東是從自己的人生實踐中找到答案。他愛國家、愛民族、重朋友、輕名利,一切都絕非偶然。
香港地,有錢有地位的人不少,但有錢、有地位未必就有人緣、有“人氣”。而霍英東可說是其中相當罕有的一位。論財富,他一直被列入什么富豪榜,論地位,他“官至”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屬國家領導人,但升斗市民看見他都有一份無言的親切感,甚至“黑白”二道都給足他面子,因為群眾眼睛雪亮,霍英東愛國是“實牙實齒”、數十年如一日,而且不圖任何利益的,特別是資助體育事業(yè)、為中國人爭光打氣,長期出錢又出力。法律界人士喜歡說法律的公正性在于必須是“看得見”的,而霍英東的得人尊重,就是由于他說的一切,包括愛國,都是他自己所堅信和實行的,是什么就說什么、說什么就做什么,從不會“講一套、做一套”。
記者采訪要考耐性
霍英東待人真誠,而且個性比較拘謹內向,不屬能言善道一類,因此他與傳媒的關系相當有趣;記者都很喜歡訪問他,因為他講話坦率、直接,從不賣弄任何外交辭令,更不會令記者“冇貨交”、難做;但是,記者同時也有點怕采訪他,因為霍先生講話有時“一舊舊”或斷斷續(xù)續(xù),不知道到底想說些什么。不過,只要接觸多了,“捉”到他的思路和習慣,要明白就不是什么難事了。而且,霍先生其實是一個很“長氣”的人,當年中山溫泉賓館、廣州白天鵝賓館,開業(yè)時請?zhí)l(fā)出去了杯碟餐具還未到齊、開幕當日拾到一籮鞋子、十元一碗云吞面排長龍……,“老記者”都聽到會背了,可霍先生每次訪問都還是要“盤古開天地”從頭談起,樂此不疲。
因此,和霍先生做訪問,記者必須要很有耐性、很用心,而且要老老實實的寫,霍先生對有關他的報道是看得很認真的,要求準確性第一,“擦鞋”絕非其所愿。而只要一旦在報道上取得信任,要采訪他就會變得很容易,而且會得到中華游樂會粥面午餐的“友情對待”。
采訪霍先生,近年印象最深的兩回,是反駁“走私”傳言和澄清“澳娛”股份之事。
八十歲澄清沒有走私
“霍英東靠走私起家”,已經如同戈培爾的名言一樣,說了一百次,也就人人當真了。曾經幾次請霍先生說個明白,他都沉吟不語,說“唔好再提咯”。直到○四年八十大壽之日,上午在家吃完生日蛋糕、下午再到中華會打波,休息喝著甘筍汁時他忽然語氣變得沉重起來說:“八十咯,有件事,今日都應該講個清楚,我唔系靠走私起家!
接著他就頭一次打破數十年的沉默,原原本本講出了當年如何用十多條船的船隊沖破港英海上封鎖、將大量物資運往內地的經過,每晚如此,持續(xù)了一年有多;粲|承認,當時是“沒有報關”,但香港一貫是“自由港”,貨物自由進出,出了香港水域就更不是港英管轄范圍,而且他運載的只是鐵皮、橡膠、輪胎、西藥、棉花、紗布,從來沒有運過軍火;粲|更不諱言,他當時也不是真的懂得什么“抗美援朝”或愛國,只是一心要打破封鎖禁運,而且,那年他賺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第一個一百萬。
然而,打破禁運是做了好事,國家和人民不會忘記,年前紀念抗美援朝五十周年,人民大會堂主席臺上,坐的都是掛滿戰(zhàn)爭勛章的將領,唯一坐在臺上的港人只有一個,就是霍英東。
澳娛售股何特首勸止
另一件令霍先生講起來“又氣又笑”的則是澳門博彩娛樂公司股份之事。年前在各方都爭相報道何鴻燊家族股權之爭時,霍英東突然宣布,他將出售其名下所有的“澳娛”股份。同時,他還首次披露了當年如何“無心插柳”的經過,他應何鴻燊之邀赴澳門“踢波”,誰知臨時何先生向他提出暫借四十萬投標賭牌,而他則一心想以此作為澳門興建新口岸碼頭的投資,但其后資金并沒有回到他的手上,如此這般,他“被迫”成了“澳娛”的大股東。為此事,直到出席一九九九年澳門回歸慶典,他十年沒有踏足澳門,更沒有入過“葡京”。
至于售股之事,為免局面復雜化,澳門特首何厚鏵親自出馬,請霍先生去中山吃飯,要求“霍世伯”不要售股,結果,霍英東決定不出售“澳娛”股份,但全部股票及收益捐出成立基金會,協(xié)助澳門發(fā)展文化體育事業(yè);粝壬摹鞍膴省惫煞菡及俜种,今日市值近一百億元。
(來源:香港大公報 作者:葉中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