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國學院重學問不重學位
清華國學研究院僅僅存在4年,而9月14日,清華大學為它舉行80周年紀念大會。
“每年都要紀念它,好像它成立后一直運營了幾十年一樣,原因在哪里呢?”清華大學歷史系教授張豈之說。在該校一處小山坡上,可以看到王國維先生的紀念碑,上有陳寅恪先生起草的碑文,其中有這樣一句話:“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于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fā)揚!痹谠挝鞅贝髮W校長的張豈之教授看來,這是清華國學研究院能夠流傳至今的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它留給后人最寶貴的經(jīng)驗:超越世俗事務,安心治學,執(zhí)著的追求學術和真理。
“今天紀念國學研究院就是要學習國學前輩非功利的、執(zhí)著的學術追求精神!鼻迦A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院長李強教授強調(diào),“雖然沒有學位,但是國學畢業(yè)學生終身從事教育和學術研究活動,并且作出卓越貢獻”。梁啟超先生總結這種培養(yǎng)方法是重學問不重學位。對比今天的學習風氣,李強教授感到慚愧,“社會上流行的是重學位不重學問,一些混文憑的情況也很常見”。
作為一所獨立的研究機構,國學研究院成立于1925年9月,不設學位,學制模仿中國書院和英國大學的制度,主要采用“導師制”,即強調(diào)學生自修,教師只擔任指導。宗旨是研究“中國固有文化”,使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相溝通,培養(yǎng)“以著述為畢生事業(yè)”的國學研究人才。四屆畢業(yè)生共有70人,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和趙元任被稱之為國學研究院的“四大導師”。
有價值的學術著作一兩年就能成就?
梁啟超與當時清華校長曹云祥的一段對話被人津津樂道。
梁先生向曹校長推薦陳寅恪,曹校長問:“陳先生是哪一國的博士?”梁啟超回答:“既不是博士也不是碩士!辈苄iL又問:“有沒有著作?”梁啟超回答:“沒有著作!辈苄iL說:“既不是博士又沒有著作那怎么行呢?”梁啟超說:“我也算是著作等身了,卻沒有陳先生寥寥數(shù)百字有價值!
陳寅恪先生不求功利,不追求發(fā)表文章,所以一旦有成果就是石破天驚的成果。“這體現(xiàn)出人文社會科學的特點和規(guī)律,不能通過急功近利地發(fā)表文章來體現(xiàn)它的價值!崩顝娬f:“今天我們發(fā)表的論文確實不少,刊物也很多,但是究竟能留給后人什么價值呢?這值得思考!
金岳霖先生1925年到清華教邏輯學,1927年寫了第一篇與邏輯相關的文章,1936年才出版第一本邏輯著作!八麖淖x大學開始研究,到當了兩年副教授以后才開始寫書!鼻迦A大學哲學系王路教授指出,作為專家,在專業(yè)上必須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讓他感到疑惑的是,目前的大學老師成天為了申報項目、完成項目忙忙碌碌,“但真正在專業(yè)上的投入到底有多少呢?”
一個公認的事實是,為了評職稱,教師們不得不拼命發(fā)表論文(著作)。一種原本應當自覺的學術追求因為功利化而為人所累,治學所需要的寧靜和學術必須的積累,在種種功利的評價體系中難以為繼。由此,中國政法大學歷史研究所所長郭世佑呼吁:“導師有權拒填那些滿天飛舞而且頗有難度的表格,尤其有權拒絕自撰關于‘學術地位’、‘社會影響’之類無異于誘導和縱容自吹、有損填表者尊嚴的表格。”他認為,那些了無新意、無病呻吟的論文、專著之所以層出不窮,在較大程度上是此類只重數(shù)量卻輕質(zhì)量的量化管理體制與無休止的功利性評比機制擠壓和誤導出來的。
對抗這種評價機制,尤需淡泊名利的灑脫和從容。在很多人眼里,上海交通大學的晏才宏老師就是這樣一個悲情人物。由于沒有論文,終年57歲的他只是個講師,但其教學水平和師風師德廣受贊揚。為評職稱而拼湊論文的做法,晏老師不忍為之。在他去世3天內(nèi),上海交大校園BBS上,竟發(fā)表了學生千余篇悼念文章,學生還自發(fā)籌資為他出版紀念文集!罢且驗闉樵u職稱而拼湊論文的做法鋪天蓋地,晏才宏的悲情才使人震撼!币晃痪W(wǎng)友認為,那些靠寫無用論文得到所謂的教授頭銜的人與晏才宏先生相比,應該感到羞愧。
但是在臺灣學者王道還看來,如今從事學術研究的人只是職業(yè)的學術人,“任何一種東西只要變成職業(yè)就有內(nèi)部的職業(yè)規(guī)范。”因此,幾位學者對治學環(huán)境和這種職業(yè)內(nèi)部要求的抱怨,王道還不以為然,“我覺得那都是必然會發(fā)生的”。學術成了職業(yè),職業(yè)意味著飯碗。
“如果人們進行學術研究時,都將個人功利放在首位,將會失去勇氣和激情,也不可能有長久的毅力,最終難有真正的成就。”張豈之教授說,同時,他希望能有相應的環(huán)境和妥善的措施使得人文科學學者能培養(yǎng)出追求真理的精神,能有從容的時間從事科研!坝袃r值的學術著作不是一兩年能夠成就的,可能需要七八年,甚至20幾年”。
量化的評價體制真的反對不了?
清華大學一位博士剛進校便得知要在核心期刊發(fā)表4篇論文,她感到很困惑:“選擇所學專業(yè)是因為興趣,知道自己積累很少,希望安心多積累一些東西,但是在讀碩和讀博士期間卻有一些具體的量化要求。”
北京大學中文系溫儒敏教授告訴這位博士,相對寬松自由的條件可以創(chuàng)造。但是,“不要反對它,有一些東西你反對不了,某種意義上表面可以支持它,要量化就量化,自己學院里面,自己系里面可以不那么量化。”他說,北大中文系不主張學生在讀期間發(fā)表多少論文,但是也提倡多動筆。學生沒有論文,老師可以替他說情,然后就過關了。
但是,這種說情能在多少所大學行得通呢?一些學生對學校的開明抱有懷疑:“光基礎課、公共課、外語課和各種活動會就要占用我們多少時間!”
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王路認為,對人才的培養(yǎng),如果不投入很多的時間和精力,后果是不堪設想的。作為一名教師,王路希望大學能更多地創(chuàng)造一些比較適合大師生存和發(fā)展的空間、土壤和氛圍。
談論清華國學院意在反省治學方法
溫儒敏教授認為,我們現(xiàn)在回到陳寅恪、王國維時代是不可能的,不能動不動拿王國維時代和現(xiàn)在比,但是,“學術精神可以發(fā)揚,一些學術方法也可以繼承”。
北京大學陳平原教授在清華講座時說,“總共才4年,那么多優(yōu)秀的學生,還有傳說紛紜的四大導師,這是一個充滿浪漫氣息、略帶哀怨的學術傳奇。”“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陳平原相信,當梅貽琦先生說這句話的時候,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的,很可能是早年主持清華國學院院務會議時,和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等人的交往。“正是這一因緣使他深有感受:辦大學,關鍵是要有學術專精且聲名顯赫的教授!标惼皆f。
“對大學來說,學術是第一位的。必須有好的學術制度、學術精神以及學術成果,這樣,它才有可能長久,才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根基與機遇。”因此,陳平原認為:“我們談論清華國學院的故事,其實是在反省我們的教育體制,反省我們的治學方法,還有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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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國學研究院于1925年9月成立,于1929年撤銷。研究院聘請著名學者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為研究教授,另有講師李濟和助理教授趙萬里、浦江清等人。國學研究院開辦的四年中,畢業(yè)生共四屆計70人,絕大多數(shù)后來成為知名學者,在文、史、哲等學科領域作出了卓越貢獻,如王力、劉盼遂、劉節(jié)、高亨、謝國楨、吳其昌、姚名達、朱芳圃、徐中舒、姜亮夫等。
【來源:中國青年報;作者:李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