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女性,在魯迅日記中頻頻出現(xiàn),從1912年至1923年的短短12年間,有關她的記載多達250多次。從1924年至1932年,兩人書信往返的次數(shù)也相當多。1932年她結(jié)了婚,跟魯迅的通訊關系就中止了。然而,在《魯迅全集》的書信卷中,竟沒有保留魯迅寫給她的只言片語。這些往返書信到底是什么內(nèi)容,又流失到哪里去了呢?
這個問題,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特別是近十余年來,研究名人的"絕對隱私"似乎成了一種時尚。于是,國內(nèi)外的某些研究者在文章中又把她跟魯迅的關系涂抹了一層神秘色彩,以致引起了她兒子余錦廉先生的嚴重抗議,散發(fā)了一份《致各界的公開信》,為母親澄清史實。這種情況在魯迅研究史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
這位女性就是許羨蘇(1901~1986),浙江紹興人。魯迅日記中的"許璇蘇""淑卿""許小姐"都是指她。1961年3月底至6月30日,她花了整整三個月時間寫成了一篇《回憶魯迅先生》,目的不在發(fā)表,而是為了供魯迅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參考。1979年,我作為編輯曾對這篇文章進行加工潤飾,刊登于當時尚屬內(nèi)部發(fā)行物的《魯迅研究資料》第3期。許羨蘇回憶說,魯迅的三弟周建人是她在紹興女子師范就讀時的老師。1920年,她只身到北京投考高等院校。因為學校和公寓都不收尚未被錄取的女生住宿,她又沒有住旅店的經(jīng)濟能力,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通過老師周建人的關系,第一次住進了周氏三兄弟合居的八道灣寓所。那時魯迅的母親和原配夫人朱安初到北京,吃不慣北方菜,出外購物也有語言障礙,于是她跟另一位同鄉(xiāng)學友俞芬無形中就成為了魯母和朱安的特約采購員,偶爾也同到俞家吃家鄉(xiāng)菜。此外,她還陪魯母游過北海公園:去漪瀾堂吃核桃仁,到仿膳吃艾窩窩,還在湖面上坐了一次冰床。
關于魯迅跟她通信的情況,許羨蘇是這樣回憶的:"魯迅先生離開北京的時候,雖也帶走了許多書籍和拓片,但到廈門后仍然有許多刊物和書籍要轉(zhuǎn)寄,幾乎三天兩頭有信往還。1931年當我離開魯迅先生的家往河北第五女師去的前夕,我把魯迅先生的來信,捆成一包交給了朱氏,以備有事要查查。后來不知她怎樣處理了。在整理故居的時候,在朱氏箱內(nèi),并沒有找到。否則可以多一些手稿,而且也可以了解當時許多事情。"許羨蘇的上述回憶是誠實的。由此可見,她跟魯迅的往返信件并無私密內(nèi)容,否則她不可能坦然地交給朱安。令人痛心的是,魯迅的原配夫人沒有文化,以致將這批書信手稿丟失,給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造成了無法彌補的損失。
在魯迅跟許羨蘇的交往過程中,有一件事是必須提及的,那就是她的一次人生經(jīng)歷成為了魯迅小說的素材之一。魯迅在《墳·從胡須說到牙齒》一文中寫道:"雖然已是民國九年,而有些人之嫉視剪發(fā)的女子,竟和清朝末年之嫉視剪發(fā)的男子相同;校長M先生雖被天奪其魄,自己的頭頂禿到近乎精光了,卻偏以為女子的頭發(fā)可系千鈞,示意要她留起。設法去疏通了幾回,沒有效,連我也聽得麻煩起來,于是乎'感慨系之矣'了,隨口呻吟一篇《頭發(fā)的故事》。但是,不知怎的,她后來竟居然并不留發(fā),現(xiàn)在還是蓬蓬松松的在北京道上走。"文中所說的"她"即指許羨蘇。
關于這件事,許羨蘇的回憶是:"女高師當局下令短發(fā)的學生立即把頭發(fā)養(yǎng)長,剪發(fā)的同學除我之外,還有同班繆伯英、張挹蘭(她后來轉(zhuǎn)到北大文科,跟李大釗同日遇難)和體育系的甘睿昌四人,我們誰也不遵命,學校當局又向各人的保證人、監(jiān)護人和家長要求督促。我的保證人是本校教員周作人,他就退了聘書表示抗議,魯迅先生則因此寫了一篇《頭發(fā)的故事》,其中提到的'M'校長就是當時的女高師的校長毛邦偉。"除此之外,目前經(jīng)常被人提及的還有許羨蘇給魯迅織過毛線圍巾、毛線背心,不過其中并不含有男女私情。因為魯迅的原配夫人朱安不會織毛線,魯迅的毛線衣原由周建人的夫人羽太芳子負責織,后來羽太芳子也隨同她的姐姐羽太信子跟魯迅斷了交,魯迅的母親就只好請心靈手巧的許羨蘇代勞。事情原本就是這樣單純。
我手頭有一份她寫的小傳,題為《許羨蘇學歷、經(jīng)歷》,其中言及"1956年調(diào)魯迅博物館,清理故居,管手稿。1959年因高血壓病退休。1960年病愈又以編外人員資格回館幫忙,伙同常維鈞與矯庸等整拓片"。
"調(diào)魯迅博物館",完全是由于她的同學和朋友許廣平的鼎力推薦。許羨蘇來館后的主要業(yè)績是清理故居、保管手稿和整理拓片。魯迅收藏的歷代金石拓片大約有6000余張,分類整理起來十分不易。由于研究拓片專業(yè)性太強,印行拓片又耗資巨大,致使魯迅收藏的拓片至今大部分仍然靜臥在庫房之中。保管魯迅手稿是魯迅博物館的一項基礎工程。由于許羨蘇的指導與參與,這項工作做得很好。特別是許羨蘇親自設計的手稿盒,系用楠木和樟木制成,既可防蟲,又可防潮,一直沿用至今。
故居復原工作也是在許廣平和許羨蘇的直接指導下進行的。但由于種種原因,目前的故居陳列只能說是大致符合歷史原貌。比如《野草》中描寫的那兩株著名的棗樹就一直未能補種,給觀眾留下不少遺憾。許羨蘇退休之后,曾談到目前魯迅故居布陳和修繕的兩點不足:一是魯迅工作室的桌面上原有一幀俄國作家安特萊夫的照片,可能因為這位作家有頹廢厭世傾向,布陳時將它撤掉了。另一件事是魯迅故居后園西墻根原有三棵柳樹。那是魯迅請她買來而后親自種植的,應該補種。如果接受她的建議,每年飛燕又歸時,魯迅故居的后園就會春風剪柳,游絲落絮,呈現(xiàn)出又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來源:《今晚報》;文/陳漱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