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崮:生與死的界線
1946年,74軍改編為整編74師,全副美械裝備,成為國民黨五大主力之首。 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整編74師作為急先鋒,從蘇北一路推進到山東,王玉齡也帶著身孕,多次去前方陪伴張靈甫。她沒有想到的是,不出半年,高歌猛進的張靈甫就落入了陳毅、粟裕的包圍圈。1947年5月,在著名的孟良崮戰(zhàn)役中,整編74師全軍覆沒,張靈甫兵敗身亡。只做了兩年恩愛夫妻,他們就天人兩隔了。
B:今年也是孟良崮戰(zhàn)役60周年,你4月剛登了一次孟良崮。以前去過嗎?
W:沒有去過,我沒到過山東,這回都是第一次去。
B:對你來說,那個小山包,也稱得上是“傷心嶺”了吧。
W:唉,我是坐車去的,現(xiàn)在有柏油公路,一直開上山。但是有一部分,到那個山洞去的路,要下來走。我一邊走,一邊想,那時候真是苦。打孟良崮之前,基本上每打完一仗,張靈甫和整編74師就要撤下來修整一個禮拜左右。他休息的時候,我就去了。那次離開的時候,我看見他腿上生了一個瘡,后來他就上孟良崮了,又不能坐車,只能自己爬上去的吧。
B:是瘸的那條腿嗎?
W:不是,是另一條。很痛,有膿,沒熟的時候又不能擠,他只能躺在床上。那時候我也快生了,9個月了,也只能睡在床上。人家來看我們,我們兩個人就都躺著。
B:你都快生了,還跑那么遠?
W:那時候年輕嘛,根本就不覺得。其他的軍官太太們就講,張?zhí),你帶著這樣一個大肚子,跑來跑去好像沒事一樣,我們一路跑到前方,好像骨頭都散架了,都不想再來了。那時候,每打完一仗,我都去。
B:他在不斷前進,等于你每次回來,再去的時候又要多走很多路。
W:對對對。就是一次次走。
B:一路上是怎么去的?
W:我們先要坐火車,從南京到徐州,再坐吉普車到前方。當時沒有路的,吉普車直接在田里走,顛簸起來,人常常被拋得碰到車頂。
B:那你也不怕影響到胎兒?
W:當時是19歲,不懂啊,人都是懵的。我剛懷孕的時候,都不敢告訴人家,以為自己生病了,就叫軍醫(yī)來給我打葡萄糖針,打得我的孩子生出來是12磅,生的時候足足叫了2 5個鐘頭!
B:你最后一次見張靈甫是在哪里?已經(jīng)進山東了嗎?
W: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劉莊還是陳莊什么,我記不清了?傊且粋莊子里面。我一離開,他就打孟良崮了。
B:張靈甫1947年5月16日戰(zhàn)死孟良崮,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W:他的朋友啊衛(wèi)士啊,都瞞著我。時間長了,隱隱約約的,我就很奇怪。因為張靈甫打仗的時候一般不打電話給我,但是會發(fā)電報,擬個稿子,讓譯電員發(fā)過來。有時候戰(zhàn)場上電話可能不通,電報一般總是通的。他在外面打仗,幾乎每天,不是有電話就是有信啊電報啊回來。所以那陣子我就很奇怪,好像一下子,什么音訊都沒有了,好像這個人就丟掉了。問周圍人也問不出什么名堂。其他太太們其實都知道了,但是據(jù)說產(chǎn)婦在月子里不能受刺激,所以她們安慰我,說打仗的時候,打得太激烈了,沒有音訊很正常,從前打日本人時,有時候一兩個月都沒有消息。他們是能騙一天就騙一天,直到他的隨從楊參謀,被俘之后,過了好幾個月被放回來,我記不清是8月還是9月了,他把那封信帶給我,我才確定。
B:是張靈甫親筆寫的絕筆信?
W:對。楊參謀一回來,就跪在我的面前痛哭,把信交給我。那時候,我才意識到,他真的是死了。但是以后的一年多,我還是會覺得,一個人,怎么會這么說死就死了呢,好像不太可能吧。
B:據(jù)說張靈甫出征前曾給你留下一把小手槍?
W:你看看,很多事情都是謠傳。你說張靈甫對我那么好,而且他的遺書上,要求我善待老父,養(yǎng)育幼子,他怎么會要我也自殺呢?不可能的嘛。這個不曉得誰編出來的。
周恩來說:我應該把張靈甫爭取過來
1973年,王玉齡受周恩來總理之邀回國訪問,從此以后她幾乎每年都要回來看看,最初是利用她在美國航空公司任職之便,每年1個月的假期全部用在祖國大陸。 退休后,她回來的次數(shù)和住的時間越來越長,直至最后選擇定居上海。閑暇時間,她最喜歡看電視劇《雍正王朝》、《康熙帝國》,并且從中選擇了唐國強,作為她心目中重拍版《紅日》里張靈甫一角的理想扮演者。
“反革命家屬”秘密回國
B:你1973年回國的情況,披露的都是一個大概!都讶恕愤@本書里,說你是受朋友之邀從美國到了澳門,而后似乎又在比較懵懂的情況下被請到廣州;可是也有報道說,你是正式接到由黃華發(fā)來的周恩來總理的邀請信,才下決心回國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W:是這樣的,周恩來大概很早,尼克松訪華回去后,就在做我的工作了。就是請我的朋友寫信給我,邀請我回北京,說你再不回來,四合院都拆光了,你就看不到老北京了。可是按照那時候的說法,我先生是反革命,我怎么敢回來?我就很客氣地回了信,說要到你們那里去啊,簽證比較困難,假設能夠拿到簽證的話,我就回來。沒多久,黃華就寫封信給我,說如果我沒有改變初衷,他就愿意給我簽證。我在辦公室里講這個事情,周圍人就開玩笑,說大概有人想Get Rid of You,把你騙回去殺掉你。
B:是美國人這么說嗎?
W:都是美國人。我就寫了封回信給黃華,我說我從來沒有申請過啊,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幫我申請的?后來就沒消息了。我想沒消息那就算了嘛。但是過了一陣子,又有朋友,夫婦倆都是醫(yī)生,寫信給我,說有機會去澳門學習,約我碰頭。后來我到香港,就打電話請他們兩個到香港來,他們說,你一個人,來起來多方便,還是你來澳門吧,一定要我去。我就把行李寄在旅館里,到澳門去看他們。第二天,不知不覺,兩夫妻就把我?guī)ё吡恕?/p>
B:你上車的時候,不知道是要去哪里嗎?
W:知道要去廣州,幾個人一說,糊里糊涂就去了。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其中的關系。港澳通行證他們老早就給我弄好了,過關的時候,國務院派來的人給他們看了信,他們問帶了什么東西,我說沒有,然后看也不看就放我們走了。
B:你到了廣州,就知道是要請你去北京了?
W:對。我在廣州住了一晚上,還不讓我住旅館,怕人家知道。那個時候很秘密的,江青還在嘛,凡是周總理做的事情,江青都要反對嘛,所以要保密。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坐飛機到了北京。
B:總理宴請你的時候,關于張靈甫說了一段著名的話,但版本相似的有好幾個,你還能回憶起準確的原話嗎?
W:他說張靈甫是黃埔的學生,自己是黃埔的老師,他應該把張靈甫爭取過來的,因為張靈甫是個很好的將才。就說了這么一句,就聊起別的東西了,都是家常,沒有讓你覺得他要你來做什么。
每周與“總司令”們打牌的女人
B:從那以后你每年都要回來,為什么?
W:中國好玩的地方很多呀。1974年我就到了延安。我要看看,毛主席怎么能夠在延安這種地方生存下來。那地方是黃土高原啊,簡直苦得不能再苦了,周總理都要睡窯洞,只有毛主席可以睡平房,還是土磚砌的,要是在湖南鄉(xiāng)下,就是貧農(nóng)住的房子。
B:據(jù)說當時國務院有指示,楊振寧和王玉齡兩人想回大陸,可隨時簽證,來去自由?
W:對,那是確實的。而且招待得很好。比如北京飯店,東樓是新的,中樓呢,是以前張學良他們跳舞的地方,還有就是西樓,那時候根本沒有人,住飯店的人都住在東樓和中樓,而我回去,就安排我住在西樓。我在西樓,只碰到過當時美國的副總統(tǒng),我只記得他的樣子,高高的,名字忘記了(按:可能指福特或者納爾遜·洛克菲勒),他和他太太正好在中國。他就跟我打招呼,GoodMorning什么,周圍陪同的人就很緊張,問我們說了什么,我說沒說什么,就是道個早安。
B:當時那種環(huán)境下,對你們兩個的接待規(guī)格可能是最高最隆重的了。楊振寧是諾貝爾獎獲得者,又是杜聿明的女婿,杜聿明曾是司令長官,70年代還健在;張靈甫相比之下只是師長,早已陣亡,你認為為什么會給予你這么高的待遇?
W:可能是讓人看看,共產(chǎn)黨連我這樣的人都接待。臺灣我認識的人確實很多,我在臺灣的時候,所有的“總司令”,包括“陸軍總司令”孫立人、“空軍總司令”周至柔,還有另外一個人,加上我,幾乎每個禮拜都要在一起打一次橋牌。我如果回臺灣去,人家就會覺得,共產(chǎn)黨沒有拿你怎么樣,也不會對我們怎么樣,大概作用就在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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