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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驚訝于蔡元培出掌北大之后對于北大大刀闊斧的改革,每一項措施幾乎都是一步到位。這跟蔡元培的資歷有很大的關系,不過,即使蔡元培這樣的老資歷,也存在壓力。他的壓力來自保守主義陣營。
林紓是當時保守派最有影響的代表。林紓雖然不懂英文,但是憑借助手的幫助,翻譯了大量的歐美小說,《茶花女》是其中最有影響的一部,“可憐一部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但是林紓對于新文化運動的反對與其說主動出擊,倒不如說是被動應戰(zhàn)。
新文化陣營中的人們干勁十足,但是覺得缺少關注。他們需要一個靶子。
林紓被他們選中。
1918年3月15日,錢玄同化名“王敬軒”,以舊派文人的口吻寫了一封致《新青年》編者的信,信中對林紓充滿褒揚之辭,并對《新青年》做出批評。隨后,劉半農對此信做出答復,逐一反駁,極盡刻薄。
林紓開始還手。1919年2月和3月,林紓在上海的《新申報》發(fā)表兩篇短篇小說,影射蔡元培、陳獨秀、胡適、錢玄同等人,其中的一篇《荊生》,被寫入歷史教材。林紓從此成了反面人物。不過,林紓后來在報紙撰文,承認那兩篇故事具有侮辱性,并向蔡元培等人道歉。這種態(tài)度受到了新文化陣營中陳獨秀的贊揚。
1919年3月18日,林紓還給蔡元培寫過一封后來廣為人知的信,指責北大“覆孔孟、鏟倫!。同一天,蔡元培給林紓回了一封長信,后來被人廣泛征引。在那封信中,蔡元培說:“對于學說,仿世界各大學通例,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
但是縱覽蔡元培回信的原文就會發(fā)現(xiàn),即使是蔡元培,在面對舊陣營指責的時候,也有閃爍其詞的地方。比如他否認或縮小新文化運動的教授們所提倡的東西。對此,周策縱先生在其名著《五四運動》中分析:在那種環(huán)境下,即在落后的軍閥政府統(tǒng)治下和在保守勢力大規(guī)模的進攻面前,蔡的答復最重要的目的是使大學免受政府的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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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林紓不會讓蔡元培產生如此的顧慮。讓蔡元培感受到壓力的,是當時林紓所代表的保守勢力。
早在民國初造之時,許多出身于清室的軍政要人即使在進入民國體制之后,仍然公開表示效忠清朝。比如新疆都督袁大化拒絕廢除頂戴,自稱為都督兼巡撫部院;甘肅都督趙惟熙不但自己保留辮子,還禁止他屬下的人民剪掉辮子;馮國璋任禁衛(wèi)軍軍統(tǒng)時,因恐“兩宮觸目生悲”,下令禁止北京南苑人民懸掛國旗;最有名的,當屬張勛的辮子軍……如此等等。
1914年,社會上帝制復辟的氣息空前濃厚。當時,兩種不同的帝制派同時出現(xiàn),一種是主張擁戴袁世凱做新皇帝的袁黨,另一種則是主張清朝復辟的前清遺老。
袁世凱對于這種復辟的主張采取了縱容態(tài)度。對于袁世凱稱帝最積極的,是他的兒子袁克定和以楊度為首的“籌安六君子”。
1915年初,梁啟超收到袁克定的請?zhí),請他到湯山參加春宴。梁啟超到達之后,發(fā)現(xiàn)只有主人和楊度一個客人在場,不免感到驚訝。袁克定對此的解釋是:“今天沒有邀請外客,我們好隨便聊天!边M入話題之后,袁克定似有意又似無意地問梁:“進來輿論都說共和制度不適合國情,卓如先生有何高見?”這一問來得突然,讓梁啟超感覺到了袁氏父子帝制自為的企圖,半晌才回答:“我生平只研究政體而很少研究國體!
6月,梁啟超到南京拜訪馮國璋,馮是同時和梁與袁來往密切的人物,梁啟超企圖通過馮國璋打探袁世凱的真實意圖。6月27日,兩人同時到了北京,馮國璋一連三次謁見袁世凱,每次談到帝制問題,袁世凱都堅決地予以否認。
但是在之后的12月31日,袁世凱在各種“請愿團”的“敦促”之下,正式下令改民國五年為洪憲元年,改總統(tǒng)府為新華宮。袁世凱終于當上了皇帝。
但是在當時的社會精英層面,共和體制已經(jīng)深入人心。這種現(xiàn)象與底層社會渴望“皇帝”的心理形成鮮明對比,正好符合余英時先生關于“大傳統(tǒng)”與“小傳統(tǒng)”相交激蕩的歷史斷論。
袁世凱稱帝,開了歷史倒車。各地反袁勢力紛紛揭竿而起。1916年3月23日,袁世凱為了保住自己的總統(tǒng)地位,不得不宣布廢除帝制。短命的洪憲帝制,前后只存在了83天。
雖然保住了總統(tǒng)地位,但袁世凱大勢已去,6月6日,袁世凱死了,臨終前,他給自己寫了一副挽聯(lián):“為日本去一大敵,看中國再造共和”,像是為自己辯護。有好事史家認為,在當時日本對中國步步緊逼的情勢下,袁世凱帝制自為,是想通過稱帝集結中國當時散亂的權力布局,以達到與日本抗衡的目的。
袁世凱死后,黎元洪繼任總統(tǒng),但是實際權力則掌握在內閣總理段祺瑞手中。而段祺瑞的參謀長徐樹錚,正是林紓小說《荊生》中“偉丈夫”的原型。
新思想與舊勢力,開始短兵相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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