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前半生
結(jié)束了在植物園的勞動,溥儀和第一批特赦的七個人被安排到全國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擔任文史專員。
溥儀被分到北洋組,每天做些史料整理、校正歷史細節(jié)、摘抄卡片、整理目錄的工作。工作雖然繁瑣而忙碌,但他卻樂此不疲。北洋軍閥混戰(zhàn)時期的許多歷史事件他都親身經(jīng)歷,許多歷史人物也都跟他打過交道,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回憶為歷史留下真實的一筆。除此之外,溥儀更大的精力便是投入到《我的前半生》的撰寫中。
“我的前半生”最開始是撫順戰(zhàn)犯管理所給在押戰(zhàn)犯們出的命題作文。為了讓他們總結(jié)過去、反省自己,戰(zhàn)犯管理所讓每一名戰(zhàn)犯都寫一寫自己的前半生。1954年到1957年,在溥杰等人的幫助下,溥儀45萬字的《我的前半生》完成了。溥杰后來回憶,這本書是溥儀口述,由他執(zhí)筆寫的,從家世、出身,一直寫到1957年。
初稿寫成后,有關部門油印了60冊,報送到公安部。公安部和統(tǒng)戰(zhàn)部等一些部門的領導看過后,很感興趣。統(tǒng)戰(zhàn)部第一副部長徐冰批示:“印四百份大字本,分送中央領導同志。”
不久,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同志都收到了十六開本用大字號印制的《我的前半生》。由于本身是認罪書,書中有很多檢討式的語言,而且全書僅憑記憶寫成,很多地方與史實也有出入,因此大家看完后并不滿意。毛澤東曾指出,書中檢討的部分太多,溥儀把自己說得太壞了。
1960年1月,公安部下屬的群眾出版社又印制了一批《我的前半生》初稿,由于封面是灰色的,俗稱“灰皮本”。《我的前半生》一書的責任編輯王蘭升老先生向記者回憶,“灰皮本”剛印好從新華印刷廠送來時,他們發(fā)現(xiàn)封面上作者的名字印錯了,“溥儀”竟然成了“傅儀”。于是,群眾出版社緊急動員職工,用小刀把“亻”刮掉,再蓋上“氵”。
該書前言寫道:
他(溥儀)在本書中所涉及的歷史事實都還沒有核對,他所提出的論點也有很多不妥和錯誤的地方。我們除了個別錯字和標點符號外,對文章內(nèi)容未加改動完全照印排出,以供內(nèi)部參考。
與此同時,公安部領導決定讓群眾出版社幫溥儀好好整理一下這本書。這個任務落到剛從公安部調(diào)到群眾出版社的李文達身上。李文達雖非文字工作出身,但一直愛好寫作,他與人合作的《雙鈴馬蹄表》據(jù)說是新中國反特小說的開山之作呢!
此時,溥儀還在植物園勞動。接受了這個工作,李文達便住進植物園附近的香山飯店。溥儀每天上午勞動,下午便到香山飯店與李文達修改書稿。這次修改并不是推倒重來,而是在原稿基礎上刪繁就簡,加以潤色,去掉那些悔罪式的語言,增加一些生動的細節(jié),另外就是把1957年后,以及特赦前后的內(nèi)容補上。
每天下午,溥儀和李文達討論書稿,晚上李文達則拿著鋼筆、剪刀、糨糊在書稿上修修補補起來。
忙活了三個月,在原稿基礎上修修補補出來的這版《我的前半生》弄出來了。比起“灰皮本”來,文字有所縮減,條理也順暢了,但還是不令人滿意?磥眍I導和李文達都低估了修改的難度。很多史實溥儀自己也搞不清楚,有些事單從他本人的角度也很難捕捉全貌,必須重新查資料,尋訪當事人,李文達萌生了另起爐灶的念頭。
1960年7月,按照溥儀提供的線索,李文達和溥儀開始收集資料,尋訪當事人。由于工作量巨大,出版社給他們配了幾名助手,其中就包括王蘭升。
王蘭升說,那時溥儀每周都要來出版社好幾趟,跟編輯們講述細節(jié),探討書稿!盎实邸彼街幙偰芤鸩恍〉霓Z動。王蘭升記得,有一天出版社突然多了好多人,一些在部里(公安部)工作的女同志也跑來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溥儀來了,他們都是來看“皇上”的。但在王蘭升眼中,溥儀就是個普通人,一身中山裝,戴副近視鏡,跟誰都客客氣氣的。他們都叫他“老溥”。
在王蘭升看來,溥儀是個感情豐富的人。有時候回憶往事,講到傷心處甚至就哭起來了,對于自己前半生的罪惡也毫不掩飾,可以說改造得非常徹底。與溥儀相比,倒是一些伺候過溥儀的老太監(jiān)的言行不太讓人接受。王蘭升記得,一次他們到太監(jiān)聚居的興隆寺采訪,有個太監(jiān)聽說他們是來調(diào)查溥儀的,趕忙跑過去說:“萬歲爺還活著?萬歲爺怎么樣了?回去您跟萬歲爺說我是他身邊的小太監(jiān)×××!
經(jīng)過三個寒暑,查閱了大量文獻資料,跑了上千公里的路,采訪了數(shù)百人,1962年6月,《我的前半生》第二稿終于寫成了。第二稿共50萬字,分三卷,印成十六開的大字本,分送各方征求意見。歷史學家翦伯贊、法學家梅汝璈、文學家老舍……都在他們征詢的范圍內(nèi)。
意見反饋回來后,大家又對書稿進行了第三次修改,一下子刪掉了10萬字。那么,這一稿究竟刪掉了哪些內(nèi)容呢?2006年群眾出版社出版的《我的前半生》(全本)為人們揭開謎底。
全本中“遠東國際軍事法庭”一節(jié),坦白了溥儀作偽證的經(jīng)過。據(jù)說當年有人認為,這部分內(nèi)容不宜公開,以免“供給反動派以偽造歷史、歪曲事實、顛倒是非的材料”,“國際影響必定是極壞的”。一些關于溥儀私生活,或容易引起讀者不快的情節(jié)也刪掉了。另外,當時溥儀與李淑賢新婚不久,書中寫到與前妻李玉琴離婚時,過于動情,溥儀擔心會引起李淑賢的不滿,所以也刪掉了。還有就是給溥儀拔得過高的地方也刪了,比如王蘭升告訴記者,書中原來有篇文章叫《中國人的驕傲》,這對于溥儀未免過譽了。
1964年3月,三易其稿的《我的前半生》出版了。不久,這本書被譯成英、德、日等文字對外發(fā)行,引起了全世界的轟動。人們不但被書中溥儀曲折的人生經(jīng)歷所吸引,更贊嘆于一個封建皇帝竟能被新中國改造成一名公民。
據(jù)說,毛澤東在駛往外地的列車上看完《我的前半生》后,說:“這本書改得不錯嘛!”
《末代皇帝的后半生》一書的作者賈英華,上世紀60年代經(jīng)常到慈禧寵愛的女官裕容齡家玩。他記得,一次,已是暮年的裕容齡半臥在躺椅上,指著桌子上擺著的一本《我的前半生》,喃喃地說:“你們不懂,一個皇帝能變成這樣,不容易喲!”
1965年,國民黨政權前代總統(tǒng)李宗仁回到祖國,溥儀也到機場迎接。李宗仁百感交集地對溥儀說:“您的大作,我在國外就拜讀了,對我啟發(fā)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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