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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跟養(yǎng)母僵持的這段時間,有一位姓許的男子同情我的遭遇,他并不富裕,只是一家商行的雇員,他向養(yǎng)母提出把我“贖”出來,養(yǎng)母是個“生意人”,她收我做童養(yǎng)媳是假,想讓我掙錢是真,當我已經(jīng)開始不聽她的話時,她就想把我賣掉,許先生的出現(xiàn),也許正合她意。
從養(yǎng)母那兒出來不久后,我就和許先生結(jié)婚了,他成了我的丈夫?蛇^沒多久,一天傍晚丈夫在門口乘涼時,被人開槍殺害了,從那以后我又回到了孤獨。
沒有了丈夫后,我決定自己到外面打工掙錢,除了要養(yǎng)活自己外,還要供養(yǎng)我之前領養(yǎng)的女兒玲玲。
玲玲是難民的孩子,她一家人乘船要到東南亞其他的國家,在路過菲律賓時,日本發(fā)動了珍珠港事件,她們的船不能往下走,全家人只好在菲律賓上岸,但此時他們都成為了難民。
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她家人只好把她送人。我的鄰居知道后,就提議讓我收養(yǎng),當我第一眼看到她時,心里就泛起了一種憐憫的愛,于是我就把她抱回家。
那時能給她吃的就只有米糊,可她從不挑食,給她吃什么,就吃什么。平時也不吵不鬧,讓她在哪里睡,她就在哪里睡,尤其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的可愛和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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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shù)赜幸环N風俗,在孩子小的時候要為他找“干爸”和“干媽”,據(jù)說這是能給孩子帶來好運。女兒的干媽以及她的妹妹是我的好朋友,在和她們交往中,我發(fā)現(xiàn)她們都是一群思想進步的青年,在她們的影響下,我也開始學著看一些進步的書籍,參加一些進步組織的活動,慢慢地和她們在一起成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雖然經(jīng)常和她們在一起,但還是覺得自己與她們有著一段距離,她們的年紀與我相仿,可她們都是在校的學生。而我從小失去了上學的機會,現(xiàn)在只是一個帶著孩子、在外打工養(yǎng)家糊口的女工,那些看書識字的本事是在看書讀報時硬學出來的,而那些追求自由、向往解放的思想就是由這些同齡的伙伴一點一滴地幫助和引導。
正當中國解放事業(yè)如火如荼地開展的時候,很多菲律賓華僑愛國青年紛紛回國,投身這場偉大的事業(yè)中,我的那些朋友當然也在其中,而我卻被排除在這個隊伍之外,心里一直很難過。
想了很久后,我橫下心來一定要和她們一起回國去,于是就把眼前的工作辭掉了,然后到離馬尼拉較遠的小島上接女兒玲玲回來。
女兒是寄在一位熟人的家里,當我來到時,看到女兒正背對著我蹲在門口的地上,我遠遠地叫著她的名字,她轉(zhuǎn)頭看到我時,大聲地喊著“媽媽”,連蹦帶跳地向我跑來,然后抱著我的脖子,她的臉緊緊地貼在我的臉上。此時的她渾身臟兮兮的,松亂的頭發(fā)里長著虱子,看著她這樣子我的心非常的難過,來不及等熟人回來,我就帶著女兒趕忙回到馬尼拉,把她好好地洗扮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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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給女兒清洗打扮時,她顯得格外的高興和興奮,而我心里卻在不停的流淚,我知道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給她清洗打扮,也是最后和她在一起的時刻,我不敢想象她以后會是什么樣,因為她在我走后還是要寄給別人養(yǎng),這時的她剛好5歲,而我也是在5歲的時候被迫離家去當“童養(yǎng)媳”,我也驚嘆自己的命運與女兒的命運竟如此的相似!
……
33年后,我來到馬尼拉,目的就是尋找離別的女兒。
當我倆再次見面時,她瞅準機會,用手輕輕地碰了一下我,小聲地問我:“為什么把我扔下”,此時我覺得所有的解釋都不足以回答她的這個問題,我們倆的眼淚幾乎同時流下。
當看到我一直珍藏著我們倆的合影照片時,她激動奪了過去,并捧住不放,這是她童年時唯一的照片,也是我倆唯一的合影。
現(xiàn)在她有著幸福的家庭,她和丈夫一起經(jīng)營建筑材料,在馬尼拉有兩家商店。自從我們重逢后,她的生活又多了一件事,經(jīng)常惦記在中國的母親,我們不時都有電話聯(lián)系,她或讓我去菲律賓,或者自己來福州。
她說,她現(xiàn)在還有以前的那種感覺,擔心再次失去我,有時還為這樣的感覺半夜驚醒起來。我知道,她是多么地愛我,這種愛很久很久前就鐫刻在她的心里,并將一直到永遠。
金淑貞,女,菲律賓歸僑,現(xiàn)年88歲,離休前任職于福建省僑務辦公室。(金淑貞/口述 林小宇/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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