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和田惠美為他量身定做的衣服,張震就變成了吳清源,木訥而敏感,幾次換景的間隙,我都想上去跟他聊上幾句,可坐在他的對面自己卻有些晃神兒,恍惚間不知道面對的究竟是張震還是吳清源。
新京報:為《吳清源》準備了這么久,現(xiàn)在是不是已經(jīng)進入這個人物了?
張震:吳清源這個人物留給我的空間比較小,因為有真實的人物在這里,我不能和他本人有太大的差異,不能亂演,這樣就感覺限制比較多。吳老師現(xiàn)在已經(jīng)這么大年紀了,我不知道他年輕時是什么樣子,所以只能多和導演溝通,演出導演希望的感覺。
壯壯導演告訴我不用太演什么,他比較講究氣氛,要求每場戲有每場戲不同的氣氛,如果我的表演能配合那種氣氛就是絕佳了。第一次和壯壯導演合作,感覺他和其他導演很不同,我能感覺到他有一個理念在心里,常常跟我們講要拍一個歌詞大意。
新京報:感覺導演和你在現(xiàn)場交流的并不多,是不是彼此間對于這個故事這個人物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了?
張震:導演話不多,平時在片場開玩笑的話說得不少,正經(jīng)事講得不多,開拍之前我們一起在日本看景相處了一個多月,利用這段時間我多了解他,觀察他看事情的角度,講話的方式,那段時間對我演這個戲的幫助很大。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上海,聊了3個小時,覺得特別親切,好像很早以前就應(yīng)該認識他,很親熱。
相處一段時間之后,發(fā)現(xiàn)他有他自己的想法,追求表達的東西,比如他拍下圍棋,要猜先,劇本里寫應(yīng)該是抓雙數(shù),結(jié)果我抓了七八次就是單數(shù),我說直接抓出來再拍就好了,他說不行,這樣不夠牛B,必須抓雙數(shù),進組這么長時間我一直在努力捕捉他的想法,現(xiàn)在也不敢說已經(jīng)抓到了。
很少看到導演在現(xiàn)場與演員的交流,田壯壯似乎更專注于燈光的布置和鏡頭的運動,張震被忽略在一旁。他靜靜地在一個角落里吸煙,絲毫沒有被冷落的感覺,“不同的環(huán)境不同的場景會表現(xiàn)不同的情緒,我的臺詞不多,動作也不復(fù)雜,只要按照導演要求的去做就可以了!
新京報:你以往的電影角色似乎都在把你往一個性格分裂的文藝青年的路上帶,這次應(yīng)該是個特例?
張震:這個角色是最吃重的一次。剛開始那幾個星期壓力很大,因為要講日語,我第一次用不一樣的語言演戲。本來臺詞很少,但幾段很長的臺詞都是講日語,我小時候?qū)W過一點日語,現(xiàn)在拍戲也學了一點,現(xiàn)在可以簡單交流。我覺得只要提前準備到現(xiàn)場說肯定沒有問題,如果現(xiàn)場改詞就很難。片中的日文對白很嚴謹,用詞造句很講究文法。這對我比較難,要背下來。
新京報:那么在表演上是不是就會比較困難?
張震:這部戲大部分很平,在別的戲里基本只能算是一個過場,沒有太多表演的地方,但實際上這種過場很難演,角色沒有什么起伏。
吳清源走路的樣子我一直在抓,每天都在揣摩他的身體語言。我跟導演聊,吳老師有點怪異,講話的速度跟別人不一樣,回應(yīng)別人的方式也不一樣,表演的過程中大概抓了這么幾個點,一邊拍一邊試,表現(xiàn)不同的方式給他看,然后把他認為不錯的收起來再細細琢磨。我在拍攝時很投入,往往會忽略一點導演的要求,比如走位,他經(jīng)常是拍一個鏡頭到底,我比較好做戲,我就可以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拍得有點不對,然后改好再拍……
新京報:你覺得自己和吳老師之間的距離有多大?
張震:我自己跟他的距離太大了,他的境界我完全想不出來,他有超然世外的一面,我不能想象他的內(nèi)心世界,只能通過其他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
這天拍攝的是一場爆炸場面,沒有張震的戲,他一身便裝地出現(xiàn)在拍攝現(xiàn)場,活蹦亂跳地又變回了自己。和張震聊天,你不會從他身上感受到所謂的明星氣質(zhì),反而是每每碰到一個沒有想過的問題,有那么一瞬間的若有所思,像極了戲中的吳清源。
新京報:從你出道以來,跟不少大導演都合作過,從楊德昌到李安到王家衛(wèi)再到現(xiàn)在的田壯壯,你覺得他們有哪些不同?
張震:楊德昌我對他比較熟,只要劇本多看幾次,就能了解他想講什么樣的人。
對我來講做他的戲是很簡單的事情,我跟他相處時間很長,很小就在他的電影公司里面打工,一邊做演員一邊做道具;那個時候和他比較熟,知道他的腦袋里的人物大概是什么類型。
李安導演拍感情戲很有自己的方法,其他的戲跟演員講得也不是很多,他拍戲之前跟演員做很多交流,拍的時候他沒有很多時間,他要強調(diào)一些鏡頭,或者一定要拍出他的味道他才肯跟你多講,比如感情戲就是這樣。
最近跟王家衛(wèi)合作比較多,對他比較了解,他的戲演久了就知道他的追求,要怎么做。王家衛(wèi)都是講愛情,人和人之間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我覺得那種東西對我來講有很多收獲,有很多不一樣的想法。在王家衛(wèi)的劇組里拍戲很痛苦,折磨最大,他一定要把你逼到一種狀態(tài),拍完之后你會有成就感,在表演上王家衛(wèi)對我的幫助最大,啟發(fā)我很多不一樣的思考方式,然后以前忘記的東西慢慢找回來。
新京報:能具體講講嗎?
張震:拍《2046》時有一場戲我拍得不是很好,但是他卻喊OK,然后我很奇怪,我自己都覺得不好為什么你會OK?于是第二天我就問他,導演我覺得昨天有一場戲不好,他說是啊,當然不OK啊,我說那重拍好不好,于是就重拍。后來他告訴我,你自己都覺得不好但我說OK你也OK,你就太縱容自己了。所以這次拍《吳清源》只要我自己覺得不好一定會要求導演再重拍一次。對自己要有一點要求,類似這樣的啟發(fā)對我?guī)椭艽蟆?/p>
新京報:田壯壯導演跟他們是不是又很不同?
張震:壯壯很了解我,他會講,但不會講得很細,他通常會說我覺得這樣的表演不好,你換一種方式,他給演員的空間很大,包括日本演員。
日本演員跟中國演員不一樣,他們第一次拍和第十次拍都一樣,這樣很難。太準確了,那個點準的讓我覺得奇怪,可以跟他們好好學習。最后呈現(xiàn)在鏡頭中的吳清源的形象是把我自己的想象和導演的要求融合在一起。
新京報:你覺得電影可以改變一個人嗎?
張震:一定可以!蛾魩X街殺人事件》就是這樣,影響我的個性很大,里面我演的那個人物小四,跟我很像很像,長大以后才明白,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會這么像,一直跳不出來,沒開工的時候就會想,想要找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樣的個性,開始面對自我,以前一直在里面,比較安靜,話很少,想法會比較灰暗,而且當時不覺得,因為聽導演講得多了,自己也會那么想,但是現(xiàn)在會主動去思考角色。
新京報:你自己對角色有要求嗎?
張震:通常每拍完一部戲會讓自己靜一靜,想一想很有必要。公司對我沒有要求,看劇本,看時間,我很少主動去爭取戲和角色。我住在臺北,公司在香港,拍完戲他們不找我最好,我就玩自己的,找我肯定沒好事。平時就多玩。我明年的計劃是去臺灣走一圈,然后去內(nèi)地或者其他的地方,這對我很重要,我在這里出生,但是對臺灣還是很陌生。然后去我老家浙江,還有外婆住過的地方,我都想去看看。我喜歡爬山。
新京報:可以說吳清源這個角色是你最喜歡的一個角色嗎?
張震:可以這么說。因為這個角色給了我最大的挑戰(zhàn),那種挑戰(zhàn)超越《2046》,他對我更是一個重新的開始,其實我很久沒有演男一號了,自從十五年前拍完楊德昌的《牯嶺街殺人事件》之后。這次跟導演合作很好,感覺自己的狀態(tài)也很不錯,15年一個輪回,比較有意思。這段時間我對自己從事的這個職業(yè)想得很多,前幾年自己沒有方向感,一開始出來演戲是好玩,是喜歡拍電影的環(huán)境,后來演戲開始想是不是要做一個演員,很多掙扎,現(xiàn)在則比較安定,可以更投入角色。
來源:新京報 記者:張文伯
記者手記
《吳清源》,這次是張震的一次獨舞。沒有多少語言,沒有多少動作,在一個黑白世界中,他只能讓自己的心沉淀下來,去捕捉那個靜穆、莊重、超脫的吳清源。
在他的身后是導演田壯壯,在近江八幡這座靜謐的小城中,他在努力地去還原一個時代,一個氣場,用最簡約的方式去表現(xiàn)棋圣最豐富的內(nèi)心。
這是一首散文詩,或是一幅潑墨山水,觀者若想體味其中的妙處,唯有讓自己去和那其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運,倘若被表面的繁華熱鬧分散了注意力,看到的便只會是輕飄飄一片浮云。
這是兩個人的《吳清源》,一個在完成一次關(guān)于個人精神信仰的影像呈現(xiàn);另一個則暗暗期待從影十五年來的一次全新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