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調(diào)查中,這個所謂神話的制造者石勝平,向記者否認了這個傳聞。他說,自己的財富主要來自集資經(jīng)營化肥生意。而“租孩子”的現(xiàn)象已在當?shù)叵。被媒體廣為報道的“乞討大戶”李文義曾以此為生,現(xiàn)在,他的兩個孩子就讀于中寨中學,且學習成績優(yōu)異。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泵慨斢型馊撕退務撈鹦≌挠懸F(xiàn)象,37歲的年輕生意人石永茂總是憤憤不平。
5年前,靠敏銳捕捉到的漲價信息,出租車司機石永茂開始大量收購當歸。在當歸價格完成一輪從每公斤十幾元到七八十元的“過山車”式瘋長后,他發(fā)家致了富,蓋起了街道里最漂亮的一幢米黃色建筑,開始經(jīng)營百貨生意。
他對記者說:“我敢說,這條街道的樓房都是靠勤勤懇懇的勞動蓋起來的,沒有一家是靠乞討蓋起來的!
事實上,小寨的建筑仍以土坯房、磚瓦房為主。記者實地走訪的小寨1社、虎龍村、水坪村等幾個更為偏遠的村莊,少見修建較為新潮的房屋,大多仍是當?shù)囟嘁姷耐僚鞣。媒體報道稱“多見二層小洋樓”的地方,多集中在小寨2社和3社所在的集市街道兩旁。
另外,記者了解到,隨著當?shù)禺a(chǎn)業(yè)結構的調(diào)整以及當?shù)亍爸袊敋w之鄉(xiāng)”品牌的日益擴大,不少頭腦靈活的農(nóng)民正依托在中藥材產(chǎn)業(yè)鏈上,勤勞致富。
“山大溝深,民風淳樸,沒有‘調(diào)皮搗蛋’(當?shù)胤窖,意為不聽?的!毙≌艚o駐村干部楊維科的印象并不壞。
記者踏訪小寨村1社的當天,村里剛剛死了人,恰逢出殯,每家每戶要在自家大門口燒麥草,祭奠亡靈。這個山里的村莊,仍然保持著很多地方看不見的古樸風俗。
小寨村的救贖之路
一條通往小寨的寬約七八米的砂石土路,緊挨著沖刷出川都溝的河流,蜿蜒連綿5公里,隨處可見刷寫在墻壁之上的藍色標語:“別跪了,站起來”。
在過去的幾十年中,這條道路在夏季經(jīng)常會被泥石流沖斷。這使封閉的小寨和外界的交流變得更加困難。
小寨村農(nóng)民外出乞討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這一時期:《岷縣志》中冷峻地敘述道:“1960年,由于連續(xù)自然災害和工作上的失誤,發(fā)生嚴重饑饉,形成人口外流和非正常死亡!
上世紀80年代初,小寨人尚未解決溫飽,村子里出現(xiàn)了最早一批外出討要的人。背井離鄉(xiāng)的初衷,再現(xiàn)實不過,“莊稼不夠吃,連青稞面也吃了上頓沒下頓”。
那時,整個小寨村都面臨著饑餓的威脅。據(jù)村支書楊金忠回憶,小寨那幾年連年遭受自然災害,“天曬雨打,連年冰雹,莊稼幾近絕收”。
這是小寨村最為艱難的歲月。在快速增長的人口和有限資源的矛盾沖突中,環(huán)境承載的壓力越來越大。為求生計的村民紛紛砍樹、挖野藥自救。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小寨的外出討要現(xiàn)象漸成規(guī)模。最為嚴重的一個村子,“60戶村民僅有4戶沒去討要”。
進入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貧困依然困擾著這個村莊。
楊金忠將小寨貧窮的原因歸結為“人多地少,靠天吃飯”——擁有2514畝土地的小寨村,養(yǎng)活著2624口人,人均占有耕地不足1畝。
來自官方統(tǒng)計的數(shù)據(jù)顯示:2009年,這個村莊農(nóng)民年人均純收入達到1980元。而這一年,全國農(nóng)民年人均純收入已首次突破5000元大關。
從嚴格意義上講,被媒體稱為“乞丐村”的小寨,并非指一個村莊。按照行政劃分,小寨村下設12個社。2004年,全國撤鄉(xiāng)并鎮(zhèn)的大幕拉開。這一年年底,小寨鄉(xiāng)被合并到中寨鎮(zhèn)管轄。
5年來,來自當?shù)卣母鞣N傾斜政策向小寨匯聚,試圖拯救這個村莊。
建學校是這條救贖道路上的重要一環(huán)。為防止寒、暑假期間一些家長帶領小孩外出行乞,中寨中小學的學生被要求每隔10天必須返校。每個假期,每個學生家長都會收到來自學校的一封信,教育他們告別恥辱。
56歲的薛合存被列為低保戶后,再也沒有出去乞討過。放眼這個“老乞丐”的家,吃的面粉、炕上蓋的軍被、身上穿的阿迪棉衣,都來自政府的幫扶。在總共524戶人家的小寨村,享受低保政策的家庭數(shù)量已超過100戶。當?shù)卣為一些特困戶提供補助資金,修繕危房。
長期的造血功能也被提上議事日程。據(jù)介紹,目前,小寨村正在實施“整村推進”的扶貧項目,旨在幫助小寨農(nóng)民發(fā)展暖棚養(yǎng)植等致富方式,以增加收入。
盡管救贖之路仍顯漫長,但45歲的虎龍小學校長郎俊文相信,“小寨的乞討現(xiàn)象僅是暫時的產(chǎn)物,終究有一天會銷聲匿跡!
他自稱是一個“負重者”。作為一個教育者,他試圖用正確的思想喚醒這些農(nóng)民的子弟,“勤勞致富是根本,靠自己的雙手才能改變命運”。
等待正名的小寨
流動是人類基本的命運。不過,小寨人的這種流動總是沉重的。
在通往岷縣的長途班車上,我開始想象小寨村的模樣:封閉的、人跡罕至的、孤獨的、絕望的、掙扎的。
剛到小寨那個下午,我多多少少有點失望: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小寨,和西部的大多數(shù)村莊相比并沒有什么兩樣。他甚至有點詩意與熱鬧:一條小溪靜靜地流過村莊,婦女們在小溪旁洗衣聊天,兩幢現(xiàn)代化的教學樓里傳來瑯瑯讀書聲。
但走進他們的生活,觀察他們的言行,你就會發(fā)現(xiàn),詩意與熱鬧都是表象,掩蓋不了它的貧困與憂傷。
哲人黑格爾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在小寨,我一直努力地在尋找促使這種流動的合理性。答案或許很簡單,嚴重的地域差距、貧富差距、城鄉(xiāng)差距制造了流動所需的不平衡。
當這種行為被大多數(shù)人效仿并上升到文化層面,就會表現(xiàn)出極大的慣性。小寨就是這樣一個復雜的矛盾體:既滿腹委屈,又無可奈何;既民風淳樸,又道德崩潰、秩序失范。
而外界的過分關注,讓小寨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表面上,那些刻板成見的媒體印象并沒有影響到小寨的節(jié)奏,但被污名化下的村莊,其實“很受傷”。
不得不說,是一些媒體不夠全面的報道推進了小寨村污名化的過程。當媒體將道德大棒砸向他們眼中所謂“丑”的東西時,事實上,偏見已經(jīng)形成。
從某種意義上講,小寨村很像曾經(jīng)被妖魔化的河南。污名化的過程很容易完成,而為其正名的過程卻相當漫長。任何一個理性的記錄者,應該理性地看到小寨的變化和當?shù)卣龀龅呐Γ鎸Ρ拔⒌纳,理當心存悲憫,而不是以獵奇者的優(yōu)勢心理去摧毀這個鄉(xiāng)村的秩序。
在虎龍村陪我采訪的村支書包來忠,再次打算向上級打辭職報告。妻子腎結石手術,先后花掉了3萬多元,致使他欠下一屁股債。鄉(xiāng)里去年特事特辦,將他家列為低保戶,每月領50元的補助。但這不能解決長遠的問題。對于這個45歲的男人來說,打工是他唯一能還上貸款的方式。他打算年后外出打工。
握別時,我擁抱了這個男人。
離開小寨時,我花一根煙,請一個騎摩托車過路的年輕小伙兒載我出了川都口。他問我:“你感覺我們這怎么樣?”
不等我回答,他說:“地方不好,人窮得很。待著還成。”
我默然。冷風嗖嗖地從我臉上像刀子一樣刷過…… (本報記者 張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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