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顛覆純粹是砸自己的牌子
新京報:《馬大姐新傳》最近殺青了,四年后再次執(zhí)導馬大姐題材,你本人希望有什么改變嗎?
英達:我們希望有點創(chuàng)新,老按照原來的路子走太熟了。我想觀眾打開電視看到《馬大姐》,也分不清這是新的還是重播。時隔四年后,馬大姐他們家搬家了,住進了新樓房,但其實還是在原來那個院子,他們是回遷戶。家庭關系成員也變了,馬大姐的女兒王艾嘉出嫁了,嫁給了一個二婚的,帶著女兒的大學教授,由央視著名主持人阿憶扮演的。
新京報:有沒有想過嘗試一種顛覆性的改變呢?
英達:那不可能。誰要是干這種蠢事,我會第一個攔住他的。我之所以還要拍《馬大姐》而不是另寫一個其他的情景喜劇,就是因為《馬大姐》有一群固定的觀眾。即便是新形勢下奧運來了,北京城變了,不變的還是馬大姐。顛覆性的一般都是惡搞,那純粹是砸自己的牌子。
新京報:可不可以說,你做的情景喜劇,專門提供給喜歡你這類風格情景喜劇的觀眾?打算拍些別的劇嗎?
英達:可以這么說,大家各走一路。他們拍不了喜劇,我也未必能拍得了他們的劇。我們展現(xiàn)親情也是偏向用喜劇的方式。從個人情感上,我就不喜歡那種讓人哭得亂七八糟的劇。我覺得那樣其實反而虛假。你要是說有觀眾喜愛這種劇或者收視率不錯,這我知道。但我相信是這樣:人不能說看哪個好哪個熱鬧就奔哪個去。也有好多人跟我提拍點古裝吧,拍點古裝劇吧,拍點現(xiàn)在時髦的言情劇吧,人家也是好心,但是我經(jīng)過思考之后就否定了這種想法。
新京報:有沒有做過一些調(diào)查,目前國內(nèi)的電視市場什么題材最受歡迎?
英達:嚴格來說,不能做這樣的事。不能跟風,不能迎合觀眾去做無謂的調(diào)查。觀眾最近喜歡什么,離你這個劇播出的時候,離這個“最近”,又過去很長時間了。好的藝術家,必須要走自己的路,甚至要冒一定脫離群眾的風險。如果你不冒這個風險,只是一味地迎合揣測觀眾可能喜歡什么,那你永遠不會成功的。
《武林外傳》不是情景喜劇
新京報:去年《武林外傳》大紅,導演尚敬被認為做出有自己風格的情景喜劇。
英達:尚敬跟我是很好的朋友,尚敬的情景喜劇是從我這學走的。如果你為這次采訪做足功課,你會知道尚敬是我《馬大姐》里的演員,馬大姐院里的一個四川人,何蓉生,就是他扮演的。尚敬是個很有才的人,我也聽說他導的戲挺不錯的,受觀眾歡迎。但這次采訪不是讓我作為一個評論者,對別人的作品來定性。我可以就我自己的作品來回答問題,別評論別人的戲,我接受采訪不是為了回答誰誰的戲你怎么看之類的。
新京報:提到尚敬走出情景喜劇新風格,你會不會覺得有點失落?
英達:一點都沒有,我特別高興,我從來都說這樣一句話,我希望我從國外介紹進來的情景喜劇,能夠在中國發(fā)揚光大,有更多年輕有才華的導演,能夠一直走下去,走得比我遠,那是肯定的。如果只有我獨步,也沒有人跟上來,也沒人感興趣,那說明我還不成功。有那么多的年輕導演,在幫我推這個概念,拍出這樣的好戲,讓大家最后認為這是個好東西,一提情景喜劇能提好多部響當當?shù)淖髌,這是求之不得的事。這一方面說明我導戲很不錯,另一方面也說明我的教學也不錯!最近還有部戲,叫《家有兒女》,那也是我門下的弟子,我的副導演林從出去獨立導的。
我覺得你剛才提的那些問題,不是應該問我的問題。你們倆是不是打起來了?你們倆是不是在競爭?你心里窩不窩囊?我不是說你啊,但就這樣的問題,這種思維方式———格調(diào)不高。你想想,我是那樣一個人嗎?再說得什么點,我要是那樣一個人,我能承認嗎?說“對對,我心里窩囊死了,怎么他比我強?”
新京報:現(xiàn)在熒屏上的情景喜劇越來越多了,風格和形式差異很大。作為引進者,能不能給觀眾分辨一下,到底那些是情景喜?
英達:老有人問我這問題,現(xiàn)在大家都亂講一氣,F(xiàn)在我告訴你《武林外傳》、《編輯部的故事》都不是情景喜劇,你肯定問我那不是啊?情景喜劇只有一個特點———就是有笑聲。情景的意思就是“我不是真的”,一般拍電視劇都假裝是真的,換角度什么的。情景喜劇非常明確,就是在劇場里拍的,現(xiàn)場有觀眾,大家演得就跟做游戲似的,假定性很強。從分寸感上、情節(jié)上都可以放得寬些,因為不是在一個真實的環(huán)境。有的時候甚至故意穿幫,讓大家看到現(xiàn)場正坐著觀眾呢。據(jù)我了解,《武林外傳》里面有很多情節(jié)是很夸張的,很可笑的,但他不是情景喜劇,它沒有笑聲。
新京報:這樣看來,情景喜劇有些太注重形式了。
英達:情景喜劇就是一種形式。最早引進的時候,我和王朔商量叫什么,想了好多名字:劇場劇、場內(nèi)劇、欄目劇,想來想去都不合適。王朔說別費勁了,原來叫什么?我說叫situation comedy,他說那咱們就直譯過來吧。于是我們就這么叫了,之后引起了無數(shù)的誤解。
歌功頌德不是喜劇的本質功能
新京報:有一種聲音說,你以后執(zhí)導的情景喜劇,一直未能超越《我愛我家》?
英達:首先這個說法是不對的。時代不一樣,如果現(xiàn)在創(chuàng)作出一模一樣的《我愛我家》,或者說水平并不低于《我愛我家》,也未必能獲得那樣的播出效果!段覑畚壹摇分员淮蠹蚁矏凼煜ぃ且驗樵谀莻時代播出,后來作為經(jīng)典反復播出,這與一個新戲在這個時代播出完全不一樣。作為創(chuàng)作者,心情首先要平靜,要摒棄那些“拿這個戲跟這個戲比啊”“最近誰誰挺火你怎么看啊”“那個什么劇你怎么不拍一個”……這都是干擾因素,都會使一個人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心里頭不干凈,不能保持平常心。我就是喜歡這個題材,全心全意地發(fā)揮聰明才智去做它。
新京報:除了題材,還有沒有別的限制因素?
英達:喜劇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是很苛刻的。大家看的時候很高興很愉快,覺得創(chuàng)作者的包袱源源不斷,真聰明!其實每一個都是冥思苦想挖出來的,哪個地方多了一點少了一點,都要斟酌。《我愛我家》播的時候,那觀眾是什么心態(tài)啊,沒怎么見過喜劇,看見喜劇就高興,因此對《我愛我家》的理解度很低,大家的整體的口味低啊,F(xiàn)在你拿同樣的東西再來,那就不行了。嘴都吃刁了,你不拿出點出乎意料的,觀眾不會得到當年《我愛我家》的那種滿足感。但說實話哪有那么多出乎意料的?
此外,觀眾如果稱是地,我們頭上還有一片天呢,就是從大環(huán)境。剛開始《我愛我家》遭到很嚴厲的批評,說丑化老干部。咱們現(xiàn)在的喜劇都是歌功頌德型的,誰都不能擠兌。喜劇不擠兌人怎么能行呢?人為什么會笑,人在什么情況下笑了?你仔細想想這是很卑劣的。人在笑的時候一般不是什么好事,多數(shù)的笑都是看著別人出丑了,人就是這么卑劣的動物怎么辦?那實在不行就我出丑吧,很多喜劇演員都是插科打諢來換觀眾的笑聲。
新京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英達:我們只能開拓,看看還有什么飛禽走獸可以吃!都矣袃号,從技術上說沒什么突破,但是它涉及的一個新領域———小孩。畢竟看電視的小孩多,這個我沒想到。但是像《武林外傳》這種,也只能偶爾出一下子,成不了主流。不能所有電視劇都是一群怪里怪氣的古人吧?纯窗l(fā)達國家情景喜劇和電視節(jié)目是什么樣的,F(xiàn)在發(fā)達國家中情景喜劇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不像原來只是在六點檔少兒檔,現(xiàn)在黃金時段播出比例非常高,優(yōu)秀的演員甚至電影演員都演情景喜劇。題材拍攝什么樣的都有,醫(yī)生的、律師的、甚至有反家庭傳統(tǒng)的,但還能說出正經(jīng)的道理。喜劇的百花齊放遲早會來到的,我們不會一味地歌功頌德,這不是喜劇的功能。
記者手記
英達是北大心理學畢業(yè)的,做案頭工作時,我有些擔心提問是多余的,害怕他很可能從你的一個問題中窺視出你的心理和你的提問目的。后來,這種擔心被我完全地、充分地證實了。在提到“怎么看尚敬導演的《武林外傳》大火”的問題時,英達半開玩笑地批評了我提問題的“格調(diào)不高”。在我笑著表示虛心接受批評后,我換了個角度去問那個正大光明的問題,“什么是情景喜?”在對這個問題的闡述中,英達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興奮。原先半躺的坐姿也恢復了常態(tài),目光直視著你,侃侃而談?磥,采訪一個人,是要找他的興奮點的。人一興奮,就不會顧及那么多的條條框框。英達也不例外。臨終,英達說“我相信喜劇的百花齊放遲早會來到的”時候,他表現(xiàn)出了他獨有的“大家風范”。
記者 勾伊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