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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紙人家

  兩千年前,中國人發(fā)明了造紙術
  從此,紙代替了皮革和石頭
  代替了泥版、竹簡和木簡
  最有效地記載和傳播著知識與文明
  許多世代以來,造紙術傳遍了全世界
  造紙和隨之出現的印刷術
  徹底地影響了人類的文明
  在蔡倫造紙術發(fā)明兩千年后
  我們在高黎貢山西坡下的一個小村莊
  看到了青煙繚繞的蔡倫香案前
  中國最古老的造紙方法
  在這里,一個家庭就是一個作坊
  每一張紙上的每一絲纖維
  都經過這一家老幼的精心梳理
  這是一個漫長、繁鎖和單調的過程
  然而,人類歷史的傳承和智慧的傳播
  最初就是靠這粗糙的手工紙而得以實現

  龍上是座落在高黎貢山西麓山腳下的小村莊。當春日的陽光越過高黎貢山的山梁,灑在綠色的田疇與村莊四周的時候,炊煙起了,成群的白鷺起起落落,在林間和田地里翻找著蟲子。從積雪的山頂吹來的風,穿過保護區(qū)的密林,順山麓而下,空氣中溢滿了潔凈清涼、令人舒暢的氣息。龍上村不同于其它村莊的地方在于,這里有許多抄紙的人家。抄紙是一種古老的造紙方法,造紙的材料是取自小構樹的外皮。我們已經很難考證公元一世紀的時候,蔡倫發(fā)明“蔡侯紙”的材料是否就是小構樹,但當年他過瀘紙漿用的細竹廉子,如今確實還在龍上村的抄紙人家里使用著。

  這是小春農忙前短暫的閑暇時光,村里的人們趕著到十里之外的大塘買來構樹皮趕著做一批手工紙。

  云南的漢族不論在當地居住多少世代,大多都會被問及祖上是從哪里來的。騰沖的漢族亦是如此,他們的祖先幾乎都是幾百年前,中央政府為邊境的安全,從內地徵調到此地的戊邊將士。在荒遠的云南,軍隊的糧秣不可能靠中原內地的后勤供給,于是發(fā)展出了騰沖歷史上的練田制度。這些戊邊將士在當地定居下來娶妻成親,他們中有一些人將中原的各種手藝帶到了云南,造紙便是其中的一種。

  龍樹云家是村中幾十戶抄紙人家之一,他家祖祖輩輩抄紙的歷史有300多年。每到農閑季節(jié),他的兒子便到大塘買來小構樹皮。一家人分工合作,兒媳婦把構皮挑到村前的水溝或小春前閑置的秧田里浸泡,泡軟了挑回家里,一家四代九口人圍坐在庭院里撿構。撿構是將構樹皮的外層表皮和雜斑去掉,撿得越乾凈造出來的紙就越白越凈。然后是劃構,把撿凈的內層構皮用小刀劃薄,越薄越好,以便構皮在下一個工序的鹼溶液里能充分分解。劃好的構應用石灰水浸泡后在火上蒸透,以便將樹皮結構中的木質素、樹脂、樹膠分解掉。蒸好的構皮放到河水中浸泡48小時,拿回家來放到石板上用木棒捶打,反覆3次后拿到河中淘洗,將木質素和其它膠質洗凈,剩下的就是純粹的構皮纖維素。這些纖維素擠乾水份放入缸中,挑來潔凈的井水,攪拌后就是紙漿,然后就可以抄紙了。抄紙是用細細的竹絲編成的竹廉,將缸中的紙漿一層層地輕輕抄起,攤成一摞,濾掉水份后,再一頁頁地撕開,涼到一塊木板上,這叫貝紙。貝好的紙涼乾,經整理便是成品。50來公斤構皮從買來到做成紙,要花龍樹云一家九口人七八天的時間。這50多公斤構皮可做約5000張紙,如果每張紙1毛錢,大約可賣500元。一年下來,收人約在一萬元左右,與他家的農業(yè)收入大體對半。無論如何,這也是一個家庭非常重要的經濟來源。

  這整個過程是一個費工費時的工作,盡管最累人的捶打紙漿的工序已經被拖拉機馬達替代了,但每做成一張紙都是耗盡心力的過程。各家做紙的精細程度不一樣,紙的質量也就不同,于是價格間也有了差異。在當地買紙是要認人家的。有一些出乎意料的是,這里出產的紙約在20年前還是當地學生習字、家庭記事、日常生活必備和一些單位辦公用紙的主要來源,大工業(yè)生產的紙很少進入當地的日常生活。盡管這個小村莊就處在高黎貢山下那條千年古道──蜀身毒道的路線上,但在沒有現代文明象徵的公路和汽車的介入的年代里,這些當年供應滇西各縣紙張的抄紙人家被閉鎖在偏僻的一隅。如今,當地的生活改變了,雪白平整的膠版紙、書寫紙進入了學生們的書包,抄紙人家的紙失落了很多,漸漸地退到了最后的陣地,被用來做火炮紙、民間印紙馬喜神或扎靈房之類。讓人還有一點安慰的是,它們能參與現代生活的功能還可用在銀行捆鈔票包硬幣。

  有抄紙的人家,就一定有印紙的人家。我們在龍上村旁的索家隊找到了索紹明的家。索紹明從他的二叔那里繼承了一些木刻印板,有喜神、門神和各式民間最常用的紙馬印板。這些東西有一些時候沒有使用了,扔在床下,積了厚厚的灰塵。索紹明買來墨汁,從家門口的枇杷樹上摘來幾片枇杷葉,在木板上刷上墨汁,把紙放上,用枇杷葉輕輕擦過,一個古老的門神就出來了。那情景讓人心生激動,中國最古老的造紙術造出來的紙,用民間最原始的方法印制的、來自遠古的門神就這么看著你。它并不精細,透著陽光可見不均勻的紙張纖維和粗糙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印板墨跡,然而,在這轉瞬之間,你能感受兩千年的歷史竟在高黎貢山下這片寧靜和美麗的村莊中演繹和留存。我們用大工業(yè)生產的膠板紙做成的筆記本記下了這個過程,用大工業(yè)生產和印制的報紙小心地包裹著這些古老的門神和粗糙的紙張,就像保護一段行將失去的歷史。

  田野間,有一座拆得只剩下間架和正面半間土基房的建筑,村人說那就是過去的蔡倫祖師廟。比起各家各戶的祖先牌位,蔡倫祖師廟顯得凄涼和冷落,但仍然是抄紙人家心中的圣殿。這半間老廟的正屋留有一個簡陋的神龕,上面繪著一幅畫。一群修水溝的村里人在屋檐下乘涼,問一個年輕人,誰是蔡倫祖師?年輕人不知,往村中請來一位老者,老者從香案上拿起一炷香往上一指點,讓我們慚愧地收回了正在指指點點的手指頭。老者道:“蔡倫祖師帶著一只大叫雞來到我們地方,于是我們這里才有了抄紙人家!贝謇锏哪贻p人一旁聽著,以為稱大叫雞太土,便插嘴說:“你怎么不告訴他們那是一只鳳凰!崩先瞬桓吲d了:“大叫雞就是大叫雞!蔽覀兠靼琢耍瑸槭裁丛诔埲思疑颀惿系淖孀谂莆簧,蔡倫祖師會與各家各戶的祖宗排列在一起,這便是歷史,便是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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