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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想幸福時光

文.陳村

  做一個男人,最幸福的時光無疑是兒時。但是,如果家庭遭遇不幸,這時候沒享到福,這男人的一輩子恐怕就很灰色。

  很可惜,那時候的男孩沒料到自己是幸福的,他們認為這是應該得到的待遇呢!上學,如果功課不濟,父母的臉就越拉越長;如果功課出色,同樣被告誡山外有山。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比女孩有更重的任務,非要出人頭地不可。這個過程實在太漫長了,往往長達十多年之久,隨著身體的長高,他本來是可以感到越來越幸福的,情緒卻被那些考試給敗壞了。于是,他幻想著成人,可以自說自話,可以脫離被監(jiān)護的生活。

  在就業(yè)之前,這個長到半大的男人已明白大事不妙。要自己做飯,自己洗衣,自己買樓?想到那些,父母的監(jiān)管不是那么不可忍受的了。他們多半還龜縮在父母的家中,飯來張口。

  那時的父母雖然依舊羅嗦,倒是好說話多了。父母不去想,兒子的心思其實已經(jīng)不在了。所以怎么說他都沒關系,他領教了人類另外一半的魅力,蠢蠢欲動著。

  心理學上有關于「受虐狂」的描述。男人這個時期多半是一個準病人。沒有出路的欲念令他們內耗得厲害。他們渴望被異性指責,斥罵,不理不睬,那時候,蓄養(yǎng)了多年的情感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們一個個都是幻想家,他們鼓勵自己,如果沒一點失戀的感受,人生將是多么乏味!他們的幸福來臨常常猶如股票下挫之后的反彈,雖然虧了,感覺很好。幸好沒有割肉,否則現(xiàn)在豈不悔死!

  這以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也就不必再提了,不光沒有幸福,連對幸福的期待都失去了。日子怎么那么慢啊,正應了白居易看老鄉(xiāng)割麥時的兩句詩,「力盡不知熱,但覺夏日長!箖鹤踊蚺畠撼錾,可自己還沒玩夠,怎么安心陪他講小花貓的故事?個別忍無可忍的,要去墻外踏青,起初覺得空氣新鮮,不久也證明無論什么花,一摘下來插到家里是不可能保鮮的。

  再看所謂的事業(yè),無論做得多好,前面永遠有人在那里矗著,做到了天下首富,還可能撞上股災。去打工太累,當老板太煩,自由職業(yè)太窮。如果賞他個花花公子做做,更是閑得發(fā)愁。男人做到中段,就和他肚子一樣,怎么都擺不平了。

  男人的幸?赡苁墙⒃谒麑ψ约杭∪獾男判纳系。眼看著老了,頭發(fā)減少牙齒動搖。肚子卻挺了起來。那時候,人生的一般境界都明曉了,那就唯有杜康了。酒沒別的用處,卻可以抹殺該死的現(xiàn)實。所以男人一輩子謝絕了很多東西,很少有人主動謝絕酒。也有生理原因喝不得的,那就擺弄麻將吧,在虛擬的人生中小賭一把。

  如果他還有心氣,真正的幸福感是在這時候。上有老,下有小,上可捫知老一輩的嘔心瀝血,下可欣賞下一代的童趣天真,前有古人,后有來者,中有朋友。壓力很重,方顯出男人本色。無論老板的痛罵還是太太的指責,統(tǒng)統(tǒng)可以包容了。因為,他有更要緊的目標和使命。

  這時候的男人,說他是耶穌也不為過。那些荊棘與十字架,都是為了增加他的光榮罷了。

  后來的男人就幾乎沒性別了。他們不能老不正經(jīng),不能再學吹打,一般也就打個拳下個棋了;貞涀约阂簧,很驚詫時間那么短促,耳邊回響著母親親切的呼喚,眼前尚有女同窗窈窕的身影,怎么一切已收場了?他是男人,他什么都不能說,他要挺住。一個好男人一般都能善始善終。

摘自《羊城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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