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經書面授權)
“問題明擺著,銅鼓政府是知道何時林改、何時規(guī)費減免的,也就知道木材價格何時上漲。結果,政商合謀,就搶在林改之前,把這部分林地給流轉了”
★ 本刊記者/楊中旭(發(fā)自銅鼓)
10月24日下午5時左右,時水生不得不停下了摩托車。在他前面,路已經被封住。
封路的障礙物,并非交管部門日常所用的工具,而是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的人群。時水生只好回頭問要去縣城的乘客:怎么辦?過不去了。
這位在江西省宜春市銅鼓縣大鎮(zhèn)三岔路口攬活的摩的司機后來回憶,當時在場圍觀的江西老表,看起來要有上萬人,“到處都站著人”。而老表們圍困的地方,時水生早在當天上午其實就已經聽乘客說起,是在一家叫做綠海木業(yè)有限公司的門口。
此時的公司內部,只有參與打、砸、搶的老表和負責現(xiàn)場維持秩序的宜春市特警,以及銅鼓縣委縣政府的工作人員。公司員工早在中午之前,就已經撤離。事發(fā)半個月后,《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進入綠海公司之時,該公司法人代表、副董事長蔣連松還只能在沒有玻璃的辦公室接受采訪。至于公司內部,仍未恢復生產。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通過官、民、商三種渠道得到的消息證實,10月24日下午發(fā)生的沖突,是當?shù)財?shù)十年來發(fā)生的最大的一起群體性事件。參與沖突的老表,起碼有一兩萬人。
就在時水生被堵在綠海公司一側之時,大鎮(zhèn)雙紅村百余名林農則被人群堵在了公司的另一側,距離綠海公司起碼有一公里之遙。雙紅村老表后來回憶,一直到了下午6點鐘左右,人群才漸漸散去。
雙紅村老表以及漩渦中的綠海公司,正是引爆火藥桶的兩方。他們在頭天晚間以及當天上午以“主客場”的方式武力交鋒了一個來回。消息迅速傳播,同樣與綠海公司積怨的老表們從十里八鄉(xiāng)趕來,幾乎將綠海公司洗劫一空——蔣連松稱,當?shù)匚飪r等部門聯(lián)合的評估結果是,綠海公司直接經濟損失已達657萬元。
招商引資在先
矛盾的源頭,始于24年之前。
在那一年,國鄉(xiāng)聯(lián)營造林在全國遍地開花。所謂國鄉(xiāng)聯(lián)營造林,就是國家出錢,鄉(xiāng)鎮(zhèn)出地,收益共享的一種模式。
距離銅鼓縣城38公里之遙的雙紅村的部分林地,亦在國鄉(xiāng)聯(lián)營的范圍之內。按照縣林業(yè)局下屬正興投資公司與鎮(zhèn)、村所簽訂的協(xié)議,在剔除造林、育林等成本之后的收益,林農與縣鎮(zhèn)三七分成。換言之,在林地所有權、林地使用權、林木所有權、林木使用權4項基本權利中,雙紅村集體通過“出租”的方式獲得三成收益,后3項權利則歸屬正興公司所有。
20年后,當初栽種的人工杉木已然成林。當?shù)厝苏f,杉木頭頂如果開花,則杉木即可采伐。按照杉木15〜20年的生長周期,2004年綠海木業(yè)有限公司從浙江進駐銅鼓之時,正是杉木開花的時節(jié)。
據(jù)綠海木業(yè)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蔣連松回憶,銅鼓縣政府找到綠海公司前法人代表許偉林(2007年因病去世)的時候,是在2004年4月。許偉林和他的合伙人蔣連松等,在實地考察銅鼓林業(yè)資源時發(fā)現(xiàn),扣除一應成本之后,市場價約在每畝70元〜200元左右,有利可圖,遂有意將主業(yè)從浙江轉移西進。一個月后,縣政府與許偉林、蔣連松等人簽署了招商引資協(xié)議。
由于在此次群體性事件之后暫時沒有找到當初的招商引資協(xié)議,蔣連松通過記憶還原了當初的一些關鍵內容,其中包括:銅鼓縣以每畝300元的價格,流轉給綠海公司7.8萬畝國鄉(xiāng)聯(lián)營山林,使用期限為扣除1984〜2004年之后的剩余30年。為把GDP留在當?shù)夭椭數(shù)夭糠纸鉀Q就業(yè)問題,綠海公司同意在當?shù)亟⒛静膬\基地和生產基地。
談判歷經多輪拉鋸,縣里希望價格更高些,公司希望更低些,最終在300元的價位上達成一致。
“還有一條,協(xié)議里說,銅鼓縣流轉給綠海公司的山林,應無產權糾紛”。蔣連松說。
具體的流轉協(xié)議,則由縣林業(yè)局下屬正興投資公司與綠海公司簽署,內容與招商引資協(xié)議大體一致。綠海公司所要購買的,正是正興公司擁有的林地使用權、林木所有權、林木使用權3項權利。簽約前后,蔣連松聽到正興公司的人說,當初的國鄉(xiāng)聯(lián)營之時,林農與正興公司之間的分成并非正三七,而是倒三七。蔣連松在2008年11月初寫給省委調查組的報告中寫到:綠海公司每畝付出300元,林業(yè)部門(正興公司)負責處理與山權單位(即林農)的收益分成,即由林業(yè)部門付分成款給林農。林農收益分成的多少,綠海公司皆無權決定。
問題是,雙紅村包括村委會主任孫全民在內的老表們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均表示,到達老表們手中的補償,只有每畝區(qū)區(qū)80元。本刊采訪到的大鎮(zhèn)林農聽到了不少消息:其中的一條是,綠海公司當初的確付給了正興公司每畝300元。這筆錢,到了鎮(zhèn)里變成了180元,到了村里則進一步縮水為80元。
對此,《中國新聞周刊》先后來到大鎮(zhèn)委、鎮(zhèn)政府、縣林業(yè)局,分別向大鎮(zhèn)委書記盧柏意和縣林業(yè)局局長王詩景求證,均未獲回應。而孫全民和蔣連松兩方,則拍著胸脯保證說:對自己所言負法律責任。
在鎮(zhèn)委和林業(yè)局主要領導不肯回應之后,《中國新聞周刊》先后向縣林業(yè)局、縣經貿委提出查看國鄉(xiāng)聯(lián)營協(xié)議與綠海招商引資協(xié)議,亦被婉拒。林業(yè)局更是找出多個理由,最后一個是:檔案管理員下鄉(xiāng)檢查去了。
4年前的夏秋之交,在雙紅村老表們得知補償為80元之時,很快算了一筆賬。從當初正三七分成協(xié)議出發(fā),300元的三成當為90多元,80元雖然偏低,但也還馬馬虎虎。孫全民回憶,一小部分老表接受了80元補償?shù)姆桨,這部分老表是這個村里最為膽小怕事的一群人,他們的理由是:這一份不拿,可能以后連80元都拿不到。
但更多的老表則算了另一筆賬:當時一方(即一立方)杉木砍伐之后,運到雙紅村口的“山腳價”約為120元。按每畝林地生產4〜6方杉木計算,每畝的收益當在480元~720元,林農的收益為三成,應為144〜216元。如果考慮到以后物價的上漲、林木價格還會攀升。哪怕扣除造林和養(yǎng)護成本,每畝80元的價格也令老表難以接受。
老表劉榮懷回憶,在自己所在的組,100戶出頭人家,沒有一戶簽字同意。而這顯然不以老表們的意志為轉移。孫全民回憶:上面層層壓著我們村干部,要我們執(zhí)行?晌乙彩橇洲r,我的利益也在受損。
在這位村長看來,始于1981年的林業(yè)承包不徹底,是2004年林農們無力反抗的根源,“當初林地雖然分到了戶,卻沒有明確相應的權利責任。尤其是,林權還集中在組里,至于流轉權,老表們更是說了不算”。
林權改革確權在后
就在雙紅村的老表們稀里糊涂地出讓了權利之后不過兩個月光景,2004年11月,銅鼓縣正式啟動林權改革,讓老表們始料未及。
始料未及包含了兩個方面。正面是,林權(林地使用權、林木所有權、林木使用權)確權到戶,家家戶戶都領到了林權證。林權證上注明,林地使用權為50年(全國范圍內上限70年,各地根據(jù)情況,年限不一。記者注)。同時,在2005年的年底,林業(yè)規(guī)費大幅減免,平均每方杉木減免300元左右。除了72元/立方的育林基金和更改基金,林農再無負擔。
但在硬幣的反面,林業(yè)規(guī)費減免后,卻令杉木單價大幅上漲。120—200—360—再到今天的420(420減去300元林業(yè)規(guī)費正是當初的120元單價)。
“當初那80元太便宜了”。2008年的初冬,61歲的丁玉貴談起往事之時,惟有苦笑。
“問題明擺著,政府是知道何時林改、何時規(guī)費減免的,也就知道木材價格何時上漲。結果,政商合謀,就搶在林改之前,把這部分林地給流轉了!边@位老人說。
從這開始,矛盾開始一個一個地浮上水面。
老表們提出主張,要求綠海公司追加補償。蔣連松后來的苦水是:誰聽說房地產開發(fā)商5000元賣了房子,后來漲到10000元后就和業(yè)主說,要業(yè)主追加補償?shù)?合同是訂給誰看的?
說歸說,在縣委、縣政府的協(xié)調下,綠海公司同意增加每畝每年6元的租山費。按照國鄉(xiāng)聯(lián)營林地50年使用期計算,在2004年之后剩余的30年間,綠海公司等于每畝(30年)追加了180元,加上最初招商引資協(xié)議中的300元,總計為480元。蔣連松后來對本刊承認,最初的招商引資協(xié)議當中,亦有日后價格上漲,綠海追加補償?shù)臈l款。但在林農們看來,480元/畝的補償,至多相當于120元/方,己方利益仍然受損。
進入2006年初冬,劉榮懷發(fā)現(xiàn),自己位于雙紅村冷水坑的5畝稻田變得無水可引。此時他再回頭望山,冷水坑上游山坡的杉木已被砍伐一空。林木既失,源自林間的小溪幾乎斷流。如果從山下引水,成本顯然是哪位老表都負擔不起的。
“這樣的無水荒廢良田,村里有30畝以上!贝彘L孫全民說。
在枯水的頭一年,劉榮懷獲得綠海公司總計500元的青苗費補助,這與他數(shù)千元的損失相比,顯然不成比例。對此,綠海公司副董事長蔣連松爽快地承認:對公司砍伐所造成的水土流失現(xiàn)象,自己也有觸動,同時也在反思綠海的經營模式。但他同時也說,造林上有一個叫郁閉率的專業(yè)詞匯(綠色遮蔽比率),效果要在三五年后方能顯現(xiàn)!拔覀兎チ肆肿,但馬上就造了新林,郁閉率的檢驗顯然不能只看這一兩年”。
在雙方矛盾日益累積之際的2006年和2007年兩年,林農盜伐杉木的情況開始零星出現(xiàn)。老表們的理由很簡單:上告無門,惟有這一途徑可以稍為宣泄。
進入2008年,每方杉木的“山腳下”價格已經突破420元,盜伐林木的現(xiàn)象開始增多。甚至,綠海公司的護林員們開始監(jiān)守自盜,他們對林農們說:你何必那么費勁地自己運下去,賣給我,別人收購價420元,我也一樣。
此時,利益受損方已經不僅僅是林農一方,綠海也被越來越深地拖入了漩渦。護林員與林農之間,在監(jiān)守自盜之外,更多的還是沖突。綠海公司在提交給省委調查組的報告中稱,今年以來,公司護林員經常被少數(shù)偷盜分子圍困毆打。其中,發(fā)生在9月28日的高橋事件,已然有人命案發(fā)生。在接受本刊采訪時,林農與綠海公司各執(zhí)一詞,均稱對方粗暴無禮,率先動手。
進入深秋,矛盾已經累積到質變的邊緣,用蔣連松的話說:今天不打,明天也能打起來。
偶然因素點燃火藥桶
到了9月底,蔣連松因故返回浙江3個星期之久。期間,他不斷接到公司班子成員的電話,中心議題是,是否可以醞釀改變原有的護林模式,改為每個鎮(zhèn)聘用一名護林員,綠海公司負責支付給護林員每畝每年12元護林費的模式,從而令公司能夠從紛繁復雜的護林事務中脫身,集中精力應對已然來臨的經濟衰退。
蔣連松在浙江發(fā)出指令,將原來一舉推廣到全縣的護林改革方案改為先在大鎮(zhèn)一鎮(zhèn)試點。他后來頗為慶幸:多虧只搞了一個鎮(zhèn)的試點!
10月4日,大鎮(zhèn)26歲居民時歷陽與綠海公司簽署護林協(xié)議,取得該鎮(zhèn)1萬畝綠海旗下山林的護林權。令蔣連松始料未及的是,時歷陽雖然沒有黑社會背景,他所雇傭的護林員,卻有不少人有犯罪前科。
“從10月4日,雙方矛盾激化了。”雙紅村村長孫全民說。
所謂矛盾的激化,在于時歷陽等人與雙紅村老表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幾乎每次見面都要罵架,隔三岔五就要動手的地步,火藥桶之勢漸成。
10月23日晚10時左右,時歷陽等人駕駛一輛面包車離開雙紅村時,要求村口三防辦公室值班員打開攔在山路咽喉處的停車杠(停車杠為收取三防費用、減少盜伐現(xiàn)象而存在)。不巧,71歲的值班員陳恒蛟老人正在衛(wèi)生間解手,出門回應稍遲,時歷陽等人就已經動上了手,停車杠被砸壞。
當時在村口乘涼的一些雙紅村老表看不過眼,奔上來,雙方動上了手。時歷陽在脫身之后,糾合一伙人乘坐綠海公司大巴再度前來,持刀槍棍棒沖殺進村。致使數(shù)十人受傷,其中數(shù)人傷勢較重。
盡管事情驚動了縣、鎮(zhèn)兩級政府。但在要求當天抓人未獲滿意答復的雙紅村老表,在次日上午8時50分左右打了一個“客場”。他們包租的5輛公交車,運送了超過150名老表,喊著“沖啊”的口號,闖進了位于銅鼓縣三都鎮(zhèn)的綠海木業(yè)有限公司。
雙紅村老表在中午來臨之前撤離后,十里八鄉(xiāng)的老表開始向綠海公司聚集,直至釀成銅鼓近年來最大的群體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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