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釋工程師講述:我所見到的塔利班
一股淡淡的藥味飄進鼻孔。
西安市友誼路高高的泡桐樹后,陜西省人民醫(yī)院的一間病房里,龍曉偉低低的聲音里透著疲憊。
龍曉偉是一名工程師。身旁的病友們還不知道,半年來他經(jīng)歷了怎樣的煎熬。
聽說龍曉偉馬上要做手術(shù)了,2月23日,記者趕在他手術(shù)前采訪了他。
其實,塔利班士兵穿著打扮和當(dāng)?shù)仄胀ɡ习傩找粯,如果放下了武器,一般人很難辨認(rèn)出他們。他們給被綁架者的食物是薄玉米餅和生洋蔥,而他們自己也只吃阿富汗燒餅、紅辣椒、腌菜和洋蔥
回憶起在巴基斯坦被塔利班武裝分子劫持囚禁167天的經(jīng)歷,龍曉偉神情黯然。然而,正是這次不幸但又不尋常的經(jīng)歷,讓他和神秘的塔利班有了“親密接觸”。
“看見城墻時,我流下了眼淚!饼垥詡フf,被解救回國,踏上家鄉(xiāng)———陜西的土地時,他悲喜交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2008年5月,西安江博科技有限公司工程師龍曉偉和張國前往巴基斯坦,為公司的一個項目工作。8月27日,兩人被塔利班武裝分子綁架。
龍曉偉慢慢回憶著遭遇綁架的一幕:那天下午2時,他和張國兩人驗收附近山區(qū)的通信基站,返回途中遭到了十多名塔利班武裝分子圍堵。
這伙人蒙著面,手里端著沖鋒槍。
兩個陜西后生膽大,用簡單的當(dāng)?shù)刈逭Z乞求對方:“我們是中國人,和巴基斯坦人是兄弟、朋友,請不要傷害我們!
對方回答說:“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性命,是請你們做客的!
他們被強行拉上汽車。
兩人遭綁架的下迪爾地區(qū)是生活在巴基斯坦的外國人心中的恐怖地帶,這里緊鄰塔利班的老巢斯瓦特河谷。描寫唐代高僧玄奘西行的《大唐西域記》一書,曾這樣描繪玄奘到過的斯瓦特河谷地區(qū)———“山谷相屬,川澤連原”,“林樹蓊郁,花果茂盛”。該地區(qū)在伊斯蘭堡西北約160公里,優(yōu)美的自然風(fēng)光和歷史悠久的佛教遺跡,曾吸引了無數(shù)游客前去參觀,而如今卻成了巴基斯坦的反恐第一線。
在被綁架前,他們并不是不清楚該地區(qū)的危險性,塔利班分子也曾在附近寫下標(biāo)語要求外國人離開,中方工程人員曾一度全部撤出,只有巴方保安留守,不過,局勢稍緩時,中方仍會有少量活動。誰都沒料到,一時疏忽,真的發(fā)生了綁架事件。
“其實,中國人和當(dāng)?shù)厝岁P(guān)系很好!饼垥詡セ貞浾f,“不過,我們工作的地區(qū)畢竟是巴政府與塔利班武裝人員交錯的區(qū)域,我們卻沒有足夠的安保力量,現(xiàn)在想起來實在危險。當(dāng)?shù)貥屩Х簽E,許多人都身攜武器。”
當(dāng)時,汽車在山路上顛簸了十多個小時。第二天晚上,他們被帶進小房子里關(guān)了起來。
小屋位于山頂,約有15平方米,窗戶都用木板釘死了。白天,透過木板間縫隙照進來的陽光,才能讓房子亮起來;到了晚上,就是漆黑一片,能聽到的就是外邊的炮火聲、轟炸聲。一片薄玉米餅、一個生洋蔥、一口涼水,就是他們的一日三餐。
不過,他們發(fā)現(xiàn),塔利班武裝分子的生活也非常簡樸:他們睡在粗糙的毯子上,用自己的穆斯林頭巾當(dāng)枕頭。主食是阿富汗燒餅,菜只有紅辣椒、腌菜和洋蔥。
幾天接觸下來,他們發(fā)現(xiàn),其實,塔利班士兵穿著打扮和當(dāng)?shù)仄胀ɡ习傩找粯,如果不是身上扛著背著的各式武器,一般人很難辨認(rèn)出他們。
之前,有人講過,塔利班組織中大概有3種人,第一種是阿富汗人,占絕大多數(shù)。他們大多是文盲,沒有受過教育,沒有工作。加入塔利班對他們來說是一種養(yǎng)家糊口的好辦法,他們可以不定期地從上司那里得到一些獎賞,大體上平均每個月能拿到300美元,比阿富汗政府軍士兵高出一倍以上;第二種是從國外滲透過來進行“圣戰(zhàn)”的,他們平均年齡在20多歲;還有就是領(lǐng)導(dǎo)和指揮層,他們普遍受過良好的教育,篤信自己的信仰,并愿意為信仰而獻(xiàn)身。
憑著這些對塔利班分子粗淺的認(rèn)知,龍曉偉雖然每天生活在恐懼與絕望中,但仍與綁架者冷靜周旋,對他們總是笑臉相對,絕不用言語刺激對方。正因為這樣,他才沒有受太多皮肉之苦。
逃跑的大方向是對的,但不慎摔倒的龍曉偉被塔利班分子抓回。再次被囚的日子更加難過:原本已放松戒備的武裝人員不準(zhǔn)他到戶外活動,而且為他挖了一條連接住處和廁所的地下通道
被綁架十余天后,中國駐巴大使館打來了電話,并和他們通了電話,安慰他們要和對方搞好關(guān)系,政府正在和對方談判。龍曉偉和張國數(shù)著日子,期待政府趕緊營救。
在黑房子里煎熬了幾十天,兩個陜西后生決定逃跑。
身處山頂,往哪個方向逃?
往西?道路非常遠(yuǎn),戰(zhàn)火很多,通過觀察,塔利班在這里頻繁發(fā)送信號,同時,對方還有狙擊步槍,很難逃出對方布控范圍。
往南?這邊戰(zhàn)火最為密集,從上山之后約五天,每天都有轟炸聲。根據(jù)炮火聲大小可以判斷,這里距離政府軍最近。但要渡過山底一條寬約三百米的河,更主要的是要穿過塔利班的基地和交戰(zhàn)區(qū)。
往北?塔利班武裝分子是從南邊帶他們上山頂?shù)摹7捶较蛱优,?yīng)該是他們的第一選擇。
往東?這邊山勢險峻,塔利班布控有限,也是一個選擇。
就在兩人難以決斷時,巴基斯坦電視臺兩次前來采訪。在小房子外面,他們悄悄觀察了地形,否定了北逃方案,確定東邊路線。因為朝著這個方向,夜晚會出現(xiàn)一大片燈光,他們估計是個較大的城市。兩人約好暗號,萬一走散,就閃爍打火機上的火光來提醒對方。
方案既定,他們盡量表現(xiàn)出“聽話”的樣子,使得對方的戒備心大大減少。
10月17日下午,兩人向看守乞求不要鎖門。理由是房間里太悶,他們需要呼吸新鮮空氣。
“晚上,看守果然沒有鎖門。這下機會來了!”晚上10點左右,守衛(wèi)睡著后,龍曉偉和張國逃了出來,一路向東狂奔。
3個小時內(nèi),翻過了兩座山,忽然身后不斷傳來狗叫聲,他們心中慌亂不已,走散了。
“張國在附近找了我約半個小時。”龍曉偉回憶說,“他夠作難的,又不敢喊,學(xué)雞叫、狗叫,還使用了暗號,我倆還是沒有聯(lián)系上。到凌晨3時左右,一直在奔跑的張國聽到對面山上響起了槍聲,以為我遇難了,還朝著和我走失的方向磕了幾個頭。”
龍曉偉說,他后來才知道,在逃脫中,張國的行蹤被塔利班武裝分子發(fā)現(xiàn),連續(xù)一串串子彈射擊,迫擊炮在身邊炸響。他時而匍匐前進,時而靜止不動。稍有間隙,就加快前行。十余個小時沒吃沒喝,在求生本能的支撐下,終于找到了一座清真寺,第二天下午被巴軍方接回,終于成功脫險。
“當(dāng)時大方向是對的,后邊到處都是狗叫,大家很慌張,張國就朝山上邊跑了,我是跑到了下邊。”龍曉偉回憶道,他爬上一戶人家的房頂,但又摔落下來,再次被抓。他的腳踝被摔傷。塔利班沒有治療設(shè)施,“我只好找了兩塊木板,用繩子把摔折的腳捆住!
再次被囚的龍曉偉日子更加艱難。
武裝人員不準(zhǔn)他到戶外活動,還給他挖了一條連接住處和廁所的地下通道。
“當(dāng)他們把我?guī)Щ卦瓉淼男》孔訒r,我已經(jīng)絕望了。關(guān)押期間,沒有洗過一次澡、沒有換過一次衣服,只能以玉米面等粗糧糊口,每天生活在恐懼與絕望之中!饼垥詡グ岩粋刀片藏在袖口邊,決意一旦武裝人員要殺他,就割脈自殺……
又經(jīng)過了不知多少個日子,當(dāng)?shù)貢r間2009年2月14日大約7時,塔利班讓龍曉偉換上一套新衣服。“武裝分子給我穿上新衣服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回家,另一種就是要殺我!
他被帶上車,在綿延的山路上至少走了十多個小時,才交給了巴基斯坦警方。“進入大使館后,我才知道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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