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韓國朋友們,都很困難
南湖菜市場,是望京最大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里邊的東西花樣多,檔次高。像海鮮,就有活鮑魚、帝王蟹之類。榴蓮、山竹、血橙、加拿大櫻桃等高檔水果,也應(yīng)有盡有。這個菜市場最大的特色是,韓國人做飯的食材,里邊都能買到。
“姨姨家”泡菜店,是市場里最有名、開業(yè)最早的泡菜店之一。老板娘叫金銀嬋,是個韓國人,早年從事鐵人三項運動,現(xiàn)在天天晚上游泳,身體壯實。她穿了件桃紅色T恤,涂桃紅色口紅,理短發(fā)。負責(zé)站柜臺的是倆女店員,個矮的是朝鮮族人,個高的是河南人。
金銀嬋以前住在韓國首爾,2001年,因為兒子讀書,一家三口來到北京。閑在家里太悶了,南湖市場一開,她就租了個攤位賣泡菜,如今已8年。
“我做的泡菜,干凈、好吃,你也嘗嘗!苯疸y嬋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道。接著,她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的小店有名的,他們都喜歡我(的泡菜)!薄皠e看我的店,才十幾平方米,但是很有名的,韓國國家電視臺KBS,都來采訪過!彼捶磸(fù)復(fù)地夸贊著自己的小泡菜店。
“姨姨家”有自己的泡菜加工場,雇了8個人每天做泡菜。剛開店時,客人少,后來越來越多。朝鮮族店員說:“我們的泡菜好吃,跟別家不一樣,原因是用的調(diào)料都是從韓國來的,像鹽啦辣椒面啦,水用的是礦泉水。鹽吧,咱們的鹽有點苦,他們的鹽不苦。做的都是泡菜,味道是不一樣的,你嘗嘗!”
每天關(guān)店后,金銀嬋都要去泡菜加工廠,親自兌料、調(diào)料。放多少鹽,抓多少辣椒面,由她一手掌握。金銀嬋認為做泡菜最重要的一條是“誠心”。韓國人做泡菜有這么一說:“味道都在手尖上”。朝鮮族店員解釋道:“像咱,都是用筷子拌菜,他們做泡菜全靠手抓,這樣拌得勻,能出來味道。泡菜的味道全靠手抓出來!
中午剛過,泡菜店里客人稀少,偶爾來的幾個,也是老板娘的朋友,坐下聊天喝咖啡。除了各種小菜,“姨姨家”還賣從韓國進口的調(diào)料、干魚、咖啡等食品。一個女人進來抓了一把小魚,喜歡地說:你看這小銀魚,多干凈,多整呵!有頭有尾,銀白銀白的。
站在貨架前,金銀嬋指指點點地介紹道:“一般中國人,韓國泡菜喜歡,韓國調(diào)料喜歡,像大醬、辣醬、烤肉醬、咖啡都喜歡。”她還說,來買東西的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中國人進來了,東張西望,拿樣?xùn)|西,翻來覆去地看,問來問去,買的時候顯得猶豫。韓國人進門后,直奔要買的東西跟前,拿上貨,交了錢就走。
一下午,沒有一個韓國人是來買泡菜的,反而是中國人,一會兒進來一個地買。有個說普通話的小伙子,一下子買了50多元錢的泡菜,一大塑料袋。他講:“姨姨家”的泡菜正宗,比超市里的新鮮。買50元錢,能吃一個月!袄卑撞顺次寤ㄈ,超好吃!”
問及賣泡菜,一年果真能掙三四十萬元嗎?朝鮮族店員一聽,馬上“嘰里咕嚕”地翻譯過去了。金銀嬋聽了“哈哈”大笑,未置可否。“我們員工多,開銷大,掙得多,花得也多。”天天站柜臺的河南店員小聲地說:好的時候,一天賣一千塊錢,輕松得很!
“現(xiàn)在差了!苯疸y嬋嘆息道,“韓國人都回國了,我們的客戶,至少走了三分之一,營業(yè)額少了一半。”她接著講,好在中國人越來越多,所以生意還行,能掙錢。
金銀嬋是教會唱詩班的班長,每周日做禮拜,F(xiàn)在,每次做禮拜,她都發(fā)現(xiàn)人又少了。“我的韓國朋友們,都很困難。每個星期都有人回韓國,十個十個地走!
要是韓國人都走了的話,中國人也難掙錢啊
李明哲開的店,叫“豚瑪露”,在望京西園三區(qū)和四區(qū)之間,臨大街,店在二樓!半唷睘樾∝i,“瑪露”在韓語里是“地板”的意思,直譯過來就是“坐在地板上吃小豬肉”。
“豚瑪露”是家地道的韓式餐廳,客人進門后,脫鞋上地臺,席地而坐用餐。賣的是韓式火鍋,還有肘子、包肉、醬湯。這里從服務(wù)員到廚師,都是中國人,除了老板李明哲。他來北京已經(jīng)13年了,先是在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讀烹飪系,現(xiàn)在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xué)院念研究生,讀旅游企業(yè)管理。每天上午上課,下午回店里,在菜味上把關(guān)。
2002年,李明哲在北京飯店貴賓樓實習(xí)時,遇見了他的中國太太。倆人同在這家飯店實習(xí),一個在餐廳,一個在廚房。現(xiàn)在兒子都5歲了。“孩子慢慢長大了,我得有個穩(wěn)定的收入,而且我也想邊干邊學(xué),做跟自己專業(yè)有關(guān)的事。更主要的是,我對北京奧運會,抱了太大希望!2008年5月,李明哲開起了“豚瑪露”。
“豚瑪露”的前身,也是家韓餐館,由一個朝鮮族人開的,賣脊骨土豆湯,因為不對韓國人的口味,生意一直不好。但李明哲很有信心,來中國前,他在首爾一家五星級飯店的餐廳干了7年。
他在北京勁松、五道口、北苑等地兒住過,開店選址,他還是選在望京!拔易屑毧疾爝^,望京西園三區(qū)和四區(qū),是韓國人最集中的地方。所以,我的‘豚瑪露’選在了三區(qū)和四區(qū)之間,又靠馬路,人流量大。”當時是奧運會前,正是房租最貴的時候,店的轉(zhuǎn)讓費就有40萬元,加上簡單裝修、做廣告、交房租押金等,李明哲花了差不多60萬元。
“朋友都說我,成本太高了。但是,我對奧運會期望更高!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和2002年的世界杯足球賽,都給李明哲留下深刻印象。他說,那像是整個國家的轉(zhuǎn)折點,不光是生活環(huán)境,人的文明素質(zhì)改變了,餐飲旅游業(yè),也一下蹦上了個新臺階。“飯館很火暴,世界杯的時候,進一個球,餐廳就免費送一桌客人一瓶酒,真熱鬧!
結(jié)果,北京奧運會的時候,餐廳的客人,反而比以前還少。過了奧運會,韓國人多了,生意又慢慢好起來;鸬臅r候,晚上全滿,后來的人要在門口等著。整個二樓一共四家餐廳,家家生意都好,到了晚上,吵吵鬧鬧的。
然而好日子太短暫,F(xiàn)在,“豚瑪露”對門的餐廳,黑著燈,鎖著門,已經(jīng)倒閉。隔壁兩家雖在營業(yè),但是個個賠錢。
“對門那家是烤五花肉的,關(guān)門了。左邊這家賣炒年糕,右邊賣烤肉,生意都不好,虧損經(jīng)營。賣烤肉這家,一個月房租就要6萬,早就受不了了。想轉(zhuǎn)讓,但沒人敢接!
李明哲最大的壓力就是每個月的房租!疤F了,一個月3萬塊。雖然房東主動降價,一個季度8萬塊,但現(xiàn)在生意太差,所以,還是很貴,壓力很大!
作為一個正念旅游企業(yè)管理的研究生,李明哲很喜歡搞調(diào)研,自己設(shè)計問卷,實地踏查,到處走訪。他很關(guān)注望京的房租問題,覺得很復(fù)雜!拔覀兒苌倌芨孔又魅撕灪贤S幸皇址繓|、二手房東,中間還有中介公司,房子轉(zhuǎn)一次兩次,租金就被抬起來了!彼M苡腥斯芾硪幌,或者借鑒一下韓國式租房辦法。如果房租問題能解決,那做生意的韓國人,壓力就輕多了。
“要是韓國人都走了的話,中國人也難掙錢呵!
一定得熬過這段時間
去年10月,李明哲感覺到金融危機來了!绊n元在慢慢貶值,最厲害的時候,1塊人民幣,能換到240韓元了。也就是說,3000塊人民幣的房租,一下變成6000塊了。吃的也貴,學(xué)費也貴,生活壓力太大。所以,好多人撐不下去,只能回國。留下來的人,日子也很困難。金融危機對韓國的影響太大了。”
因為韓元貶值的原因,他說現(xiàn)在一份湯,在韓國吃的話是3萬韓元,在他這里吃,差不多要5萬韓元。一個菜,在韓國吃要5000韓元,他這里,折算下來將近一萬韓元,比韓國貴了近一倍。所以,韓國人不來“豚瑪露”吃了。
假如李明哲現(xiàn)在在中國掙到錢,再匯回韓國,就等于掙了兩倍的錢。問題是,他根本掙不到錢,是賠錢經(jīng)營。房租是按季付的,上個月剛交了錢,一共是8萬元,虧空兩萬多。
“房租是我最大的問題,‘豚瑪露’現(xiàn)在一直在虧,而且虧得越來越厲害,下個季度的房租,我都不知要到哪里籌錢。”李明哲如今又不能不干,否則,他投入的60萬元錢,就再也收不回來了,損失更大。
“只能堅持!我們留下來的人都這樣說。一定得熬過這段時間!彼诓松细母,更實惠便宜,吸引更多的客人。一家四口來吃的話,點一個火鍋,再加贈送的小菜,就夠了。李明哲改變了經(jīng)營戰(zhàn)略,以前韓國客人占80%,現(xiàn)在只占40%,中國的回頭客慢慢多了。他說在望京,餐飲這個行業(yè)競爭很厲害。有的老手,甚至這樣干:一道菜成本是30元,他只賣25元,賠本經(jīng)營,吸引客人,天天人滿,給人生意火暴的印象。堅持幾個月后,把店轉(zhuǎn)給不熟悉這行的新手,從轉(zhuǎn)讓費上賺錢。
李明哲嘆了一口氣,說道:“金融危機讓我改變了很多!币郧,他大吃大喝,大手大腳。突然經(jīng)濟危機了,手上一點現(xiàn)金也沒有,如今得想辦法省錢。過去,他每周都跟朋友聚會,喝酒聊天兒,三百五百地花,金融危機改變了他的生活方式,F(xiàn)在,他少喝酒、少聚會、不去歌廳、不打高爾夫球。他家辭了保姆,請了小時工,每天也只做兩小時。能不開車盡量不開,省油錢。
韓元貶值前,從韓國拿點錢過來消費,可以在望京過得很舒服。物價便宜,想吃什么吃什么,即使不懂中文也能生活,門店標志牌都有韓文,還有很多朝鮮族人,韓國商品處處可以買到。這樣的望京,總讓李明哲有回家的感覺。
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拔业暮枚嗯笥,都困難,大家壓力都很大,都快堅持不住了,硬扛著。其實不光是餐飲業(yè),望京的娛樂業(yè)也受影響!
要照以前,周日晚上7點,正是生意最火的時間。如今,李明哲回頭數(shù)了數(shù),“只有6桌,4桌是中國人,兩桌是韓國人。”餐廳一共210平方米,18桌。8點剛過,餐廳里一桌客人也沒有了。
高檔的韓餐廳日子更難過,因為房租更貴,裝修費更高,倒閉的也多。以前,這類餐廳的主要客戶多是韓國大企業(yè)、國家企業(yè)在北京的駐在員,F(xiàn)在,許多都撤回了韓國,即便沒撤的,規(guī)模也縮小了,人沒留下幾個。
李明哲經(jīng)歷過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當時,他在北京上學(xué),因為學(xué)費壓力太大,所以離開了中國。但很快,三四個月后他就回來了。這次,他感覺不一樣,更厲害,“可能時間也會更長”。
這場金融危機,李明哲說學(xué)到很多東西,尤其要向中國人學(xué)習(xí)!氨热鐚W(xué)習(xí)節(jié)儉,手里得留有現(xiàn)金,否則維持不了生活!倍郧,他總是很享受高消費。
“望京西園三區(qū)、四區(qū),比以前冷清多了。過去走在路上,總是碰見熟人!矊幇⑷骸(韓語‘你好’),不停地打招呼,F(xiàn)在,走好遠,也見不到一個韓國人啦!
坐在空無一人的店里,正經(jīng)歷人生艱難時期的李明哲說:“當然很愁。我還在讀研究生,要養(yǎng)老婆孩子,下個季度的房租,我還不知道去哪里借。真希望金融危機快點過去,我要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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